面黄肌瘦的他早已不复当年的优雅笔挺,但是布兰琪还是认出了他,布兰琪已经嫁人了,还生了一对儿女。那栋房子被烧的很彻底,她能保住的东西仅仅是一本笔记,那里面写满了童话。
白蓁蓁很聪明。
她在战争宣告结果不久就迅速回国,避免了清算结果。可是布兰琪说她生病了,病的时间很长,病情也很严重。漫长的等待耗光了她所有心力,他回来的那一天,恰恰是她死去的那一天。
她死后没有坟墓,骨灰汇入江流,随水而走漫无目的,不可追寻。他如失途的旅人一般辗转多处,最终回到了厌恶的西伯利亚,止步于大雪苍茫的国境边界,不愿踏入那座无她的尘寰。
这里离她最近。
贝加尔湖畔的一座伶仃木屋,是他潦草余生的落魄终点,没有耀眼勋章也没有无上信仰,满地荒凉的冰原凝固了沉默不语的长冬,也凝固了孑然一身的他。
他同她诞生在不同年份的同一日月,逝去也在不同年份的同一日月。江流底下沉着她的灰烬,也沉着他的灰烬。它们都没有方向,经年累月都在流浪,最后在同一片大海重逢。
第49章 碎片
日落时分,胭脂色的霞影铺满天际,灿如锦绣,地面冰封十里的贝加尔湖也被染上霜枫般艳丽的色彩。云层在雪山顶上聚集,层层叠叠堆积在一处,缓慢朝这里靠近。
有句谚语是说,乱云天顶绞,风雨少不了。平原冰川上的风雨,可比不上市区那般慈祥。
周围沉迷拍摄的游客们都纷纷收起了摄影支架,而白蓁蓁还在山崖边摆弄无人机的遥控杆。
她是个新手小白,不怎么会玩这个,说明书跟教程那是一个字也没看,全靠弗朗茨手把手教。他教的很仔细,一不小心让她学过了头,奔着学废了去的。
旋转,上升,熟稔至极的托马斯回旋,航模遥控杆摇的跟娃娃机Cao纵杆似的,一通Cao作下来秀的人头皮发麻,突然biu的一声,无人机蹿高到了一个令人心悸的高度。
朝远处的天空望去,无人机飞成了一个不可捉摸的小黑点,目测了一下距离,弗朗茨出声提醒,“太高……”
话音还未落下,航拍显示屏上静谧剔透的冰川画面就扭曲成了密密麻麻的雪花纹路。信号断了,底下又是坚硬的冰层,失去飞控的无人机肯定摔得粉身碎骨,返厂重修都没法复原。
幸好此刻游客已经离开的差不多了,没有人在冰面上逗留。
弗朗茨的无人机基本都是他亲手改造过的,Cao纵难度比起市面上售卖的要高上不少,每碎掉一台,他的心脏也会跟着碎掉一次。
迄今为止,在白蓁蓁手上已经碎过三台了,他的心也跟着碎了三次,这一数字乍一看少得很,实际上比他活过的这二十几年加起来都要多。
她肯定是上天派来专门克他的。
白蓁蓁有些心虚地把遥控器还给他,“我……我去把那些碎片捡回来。”
说完一溜烟就跑下了嶙峋山崖,披着满身余霞散绮,朝那片缀满雪色的冰川跑去,身影很快就淹没在金红色的霞光云霭中,银峰之下是冰湖冻作平原,平原之中是暮色难以追寻。
在莹蓝冰川与熔金晚霞的交汇之处,她找到了那些碎片,也捡起了那些碎片,转过身来的轮廓染着薄薄的霞光看不清晰。她朝他的方向跑了几步,在几百米的位置,忽然又慢慢停了下来,神色怔然地止步于冰川雪色,远远凝望过来的那一眼,令弗朗茨产生出一种错觉,她不愿意再走过来了。
所以当她重新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他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停在半途。
那时的白蓁蓁看着那些碎片,没有抬头,但还是给了回答,她说她分不太清。
分不太清站在晚霞冰原中的人和沉眠在西伯利亚的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到底该不该看做是同一个人。
说完她把碎片摆到地上,信誓旦旦地同他讲,“我可以把它拼回去。”
她想把它拼回原来的样子。
说干就干。
弗朗茨道,“没必要,我给你再买一个新的。”
“我不要新的。”
机身破碎的太过彻底,确实是送还厂家都没法复原的状态。白蓁蓁这样一个连玩都玩不利索的人,怎么可能拼的回去。可她就好像是没意识到到这一点似的,单凭着记忆,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垒起那些碎屑一样的部件。
“别拼了。”弗朗茨过去拉她,“要起风了,我们该走了。”
白蓁蓁不听,甩开了他的手。
“起来。”
“我不。”
“起来!”
“我不!”
“你到底起不起来?”
“我不起来!”
她就像个闹脾气的执拗孩童似的,始终不肯起身,也从不抬头看他。弗朗茨眼神Yin郁地盯紧她低垂着的头顶,旷野上急促的风将她额角发丝吹拂得一片凌乱,脑袋上原本鲜艳笔挺的蝴蝶结都有些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