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似笑非笑的觑着萧姨娘，觉得她要不就是别有用心，要么就是个缺心眼：“姨娘这话说的，可真叫五娘开了眼了。将来若有朝一日您也半死不活的卧在床上，五娘定然会如您所愿，叫六娘远远的躲清闲去，可千万不能去床前打扰你。姨娘，您说这样好不好？”
欢这里，当年她陪着阿耶来这里做生意，一口气盘下了两个成衣铺子和一个珍玩店，不过一年光景就赢回了本钱，第二年赚的钱就开始翻倍。不过这几个店面都交给贴心的人打理，裴九鲜少过问，更没与当地官府的人打过交道——譬如这位白城的县令。
裴九扭头，露出了个轻蔑的笑容：“小小县官的衙门罢了……我就不信他难不成比柳家还大了？”
萧姨娘也确实没想到阔别半年这人的变化就能这么大，当即被呛得脸色一白，娇滴滴的扯了扯王大人的衣角，没敢再开口说什么。
王大人道：“五娘思念母亲，去瞧一瞧也是应该的。咱们先让厨房开饭，吃完了再叫六娘领着你过去。”
那病床上的女人始终紧紧闭着眼睛，宛若一条濒临渴死的鱼，嘴唇张的很开，一口一口往外喘着粗气
如今头一次见面，裴九不光给人家带了三大车的礼品，还得屈尊降贵叫人家一声：“爹！”这便宜真是让人占得大了。
裴九摆手，语气直白的说道：“少吃一顿饿不死人，还是先去见母亲要紧。何况这里毕竟也是我家，不需要什么人带路。”言罢起身，扬头吩咐四喜：“走，咱们去看夫人。”
父女久别重逢，他一点激动的意思都没有，想来王五这个女儿在他心中也没有什么分量。既然当爹的是这种态度，裴九也懒得做那些面子上的功夫，也学着那王大人的模样，不咸不淡的点头应承道：“柳家自是待女儿极好。听四叔说母亲病重，不知眼下病情如何了？此番回家，女儿倒是带了个医术不错的郎中，不若叫人给母亲瞧瞧，或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呢？”
仰仗裴家这棵大树，裴九彻底从身份上压制住嚣张的王家众人。说完也不管他们脸色如何难看，趾高气扬的带着两个婢子走了——论摆谱收拾人，她裴九娘还真是没服过谁！
见裴九起身要走，一直闷不吭声的六娘连忙起身说道：“衙门年前扩建了，后院大得很，姐姐别迷了路，还是由妹妹带着去吧。”
裴九摇摇头，只似是而非的叹息了一句：“也不尽然。”她自幼就是一个活泼烂漫的性格，六姨却总嫌她太吵了。每每说起来，都是夸奖谁家的女儿成熟又稳重，盼着裴九能改一改性子。可是她却依然死性不改的长到这么大了，六姨虽然依旧在嘴上嫌弃她，转头却又忍不住对着亲朋好友炫耀。大抵当母亲的都是如此，一边担心子女不成材，一面却又将那点细碎的优点拿出来到处显摆。推己及人，裴九觉得，哪怕王五娘一辈子都是个混事不知的傻子，在她母亲的眼里，怕也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儿。
四喜提着灯笼在前头给裴九带路，边走边感慨道：“咱们夫人若能看到娘子这副模样，想必下九泉也能瞑目了。”
王六娘结结实实的噎了一口，一只脚尴尬的抬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王县令今年四十八岁，脸长颧骨高，从样貌上来看，似乎有些异族血统。与这个年龄的人相比，他保养的还算不错，脸上没什么褶皱，只在嘴角留了一圈小胡子。听见女儿叫自己，王县令也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点了个头，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听四喜传信说，你的傻病已经好了。我本来还不信，如今亲眼所见……看来柳家将你养的不错。”
其实不用她多说，裴九也已经看见了。主屋的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身上穿着一身白底蓝花的长袄，头上和手上系着两根红线——这是将死之人的标准打扮。裴九轻轻走近，在距离那夫人身侧两步远的位置站定，鬼使神差的轻轻的喊了一声：“母亲，我回来了。”
未待王大人说话，那萧姨娘便急切的开口说道：“咱们夫人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凡是有点名气的郎中都请了一溜够，人人都说无力回天了，眼下这人昏迷着，怕也只是靠着一点心血活着呢。五娘你长途奔波，想来也是累得很，不如先回房里休息，明儿有了精神再去看夫人。左右她现在神志不清，怕是也认不得你了。”
裴九虽然成心气人，但有一点倒是真没说错——这白城的县衙整个加起来都不如一个紫竹居大。后院更是布置的简单，东西两排厢房，正中间是县令和夫人的卧房，外加一个充当书房的耳室。四喜轻车熟路的带着裴九到了主屋门前，未待伸手敲门，里面有人早已经闻声迎了出来。开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婆子，看见裴九，那婆子愣怔了一下，紧跟着眼圈就红了：“娘子……夫人、夫人她……”
王五娘傻了半辈子，怕是已经在这些人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傻子形象了。哪怕她如今活蹦乱跳的出现在这些人眼前，他们也依然拿她当个傻子待承。裴九当了好几个月的王五娘，眼下哪怕知道这些人与她没什么关系，却还是忍不住窝火——做人能做到他们这个份上，那可真是缺了大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