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岩泉滴久石玲珑
“……第三号令要严明,兵勇不许乱出营;走出营来就学坏,总是百姓来受害;或走大家讹钱文,或走小家调妇人;邀些地痞做伙计,买些烧酒同喝醉;逢着百姓就要打,遇着店家就发气……”
咸丰九年七月里的一天,黄品贤从外面回来,便听到营里的兵勇们在扯着喉咙唱这首教化的歌,是曾国藩去年年底的时候做的,当时他的父亲去世了,他在家中守孝,做了这一首《爱民歌》,蛮长的,大概总有几百字,不过词语倒是很通俗,难为曾国藩那样一个饱读诗书的大学士,能写出这样一篇大白话来,不过确实很打动人心,掰开来揉碎了讲军纪,“在家皆是做良民,出来当兵也是人”,将心比心约束纪律。
里面许多话,黄品贤读了也觉得感动,比如“更有一句紧要书,切莫掳人当长夫;一人被掳挑担去,一家啼哭不安居;娘哭子来眼也肿,妻哭夫来泪也枯;从中地保又讹钱,分派各团并各都”,可不就是这样么,从前在乡的时候,就晓得地保的厉害,官府刮第一层皮,地保刮第二层。
自己跟着湘军走了这么几年,也看到湘军的做派,官军说太平军“打先锋”抢劫,“科派”搜刮民脂民膏,其实官军也是不遑多让,一块地方先后过两支军队,除了这两方彼此攻击,对平民的做法实在并没有太多区别,有的时候,官军甚至会比太平军还要严酷,曾国藩这一首爱民歌,里面说“不要这样不要那样”,这正说明湘军事实上“既是这样又是那样”,军纪某些方面确实是败坏,另外也有现实之中的困难,有时粮食物资供应不上,不向当地乡民征收,军队怎样维持呢?
而且黄品贤也以为,曾国藩这一首歌,还带了些自我标榜的意思,“官兵贼匪本不同,官兵是人贼是禽;官兵不抢贼匪抢,官兵不yIn贼匪yIn”,首先便是将太平军定在了“害民”这样一个位置,而湘军则以“拯救者”的面目出现,这首歌倘若是到处传唱,对太平军的影响可是不小,人心便会倾向官军,无论实际究竟做得如何,这《爱民歌》可是很感动人的,高声唱着这样一首歌的湘军,便俨然当年的岳家军一样,“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这些念头在黄品贤脑子里飞快转了一下,便放在了一旁,又不是自己独个人在一个无人的地方,可以由着自己随意地想,这军营之中人来人往,随时要招呼的,更何况自己现在还要去见林珑。
黄品贤到一所房屋前敲了两下门,里面叫了一声“进来”,黄品贤推门进去,和林珑说道:“四路里找不到柳先生,不知去了哪里。”
柳先生是柳燮,玉字营另一位文书,一手好篆刻,林珑找他,是为了要刻一枚印章,刚刚得的一块上好的鸡血石,林珑如今已经是营官,便要刻一枚比较正式的章子。
林珑点头:“罢了,过一会儿总能回来。”然后林珑转而笑道:“品贤,你如今说起话来,愈发有湘中的味道。”
黄品贤也是一笑:“这样久了,终归学了几句。”
周围都是湖南人,每天听着满耳的湖南方言,想不熏染也难,就好像从前在太平军里,和广西老兵学了几句客家话,所以黄品贤盘点自己的口音,是江西、广西客家、湖南三方混合,最基本的当然还是九江话,可是不知不觉也杂糅了那两边的词汇,甚至连调子都融合了进来。
因此黄品贤不由得便生发出一种感慨:“倘若在外面待得久了,将来说起话来,只怕是南腔北调,不知原本是哪里的人。”
林珑咯咯地乐:“我们现在在安徽,快学一点安徽话来听!”
经过半年时间,新兵已经接受了一定的训练,要投入战场,湘军已经攻克了安徽的太湖县,马上就要进攻潜山,用的是对付九江一样的方法,先剪除四周据点,然后攻击主城。
黄品贤笑了笑,面对局势的变化,自己真的不知应该是怎样的心情,去年李续宾大队湘军给三十检点——如今已经封为英王的陈玉成,还有后军主将李秀成在三河歼灭,自己想到了九江的林启容,还有那一万多名太平军,便觉得是给九江的屠杀报了仇,而且李续宾所部乃是湘军Jing锐,这一战大部分去尽了,可以缓解天国的危机,自从天京之变后,太平天国的局势就每况愈下,先是丢了武昌,之后九江也给湘军克复,眼看天京周边的重要屏障一个接一个的丢失,绞索越来越紧,如今总算是稍稍可以透一口气。
然而振字营的许多人,都与自己熟识,虽然大部分并不是很亲近,然而终究也是认识,营官谭振庭还是林珑的表哥,想到这些人也都死在了三河,黄品贤便难以感觉完全的轻松,想到那些湘勇,和自己毕竟也说过话,在九江城中巡查的时候,不肯丢下自己一个人在尸体堆中寻找杏姑,虽然倒是也没有过来帮忙,自顾在那里闲谈,毕竟也有一些情谊在那里,可是如今他们大部分都死了,所以对于太平军的大捷,黄品贤也不能完全的感觉安慰。
而此时重建的湘军又来进攻安徽。
又过了一个时辰,柳燮回来了,得知营官在找自己,便匆匆来到林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