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雨声、风声、雷声,还有交叠反复的铃音,都叫人感觉厌烦。
谢慕口中的“说不清”到底是多长时间?
聂秋苦笑一声。
如果早知道会是如此结局,他还不如借着蛊虫的作用,唤出红莲两鬼直接解决湖中的水尸,倒比谢慕的法子来得更痛快、也更安全一些。
先不提他自己,明眼人都看得出沈初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沈初瓶身上受的伤还没来得及包扎,又经过雨水的洗刷、长时间的战斗,种种因素叠加起来,已经使他的身体达到了极限,他如今也就是依靠着以柔克刚的武当秘术才能在骤雨中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不知道自己取出两条蛊虫之后,是否也会像他这样。
聂秋暗想着,见沈初瓶身子摇摇晃晃的,便上前几步扶住他,劝道:“你先歇一会吧。”
“不必了,聂公子……”书生模样的侠客艰难地开口回应道,“我答应过公子的。”
“连陆淮燃都还在霞雁城中冒着大雨奔走,我又有什么脸面去享受片刻的安宁?”
远在十里外,长相魁梧,留着寸头的纹身大汉打了个喷嚏,将伞撑得低了一些,从怀里摸出一叠保护得严严实实、没有沾上半点水渍的宣纸,轻轻念着上面的名字,说道:“这便是最后一家了罢,有些人家早就搬走了,可叫我好找,希望这户人家还在此处……”
他妥帖地将纸收入怀中,叩响了门环。
“打搅了,请问里边住的是谢家的人吗?”
喀嚓一声。
谢慕睁眼,神色晦暗不明地看向手中裂开一道缝隙的四方开天镜。
聂秋听了沈初瓶全然是用来逞强的话,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瞥见一只水尸向他们二人扑了过来,便猛地推开了他,反手将含霜砍了过去。
由于失去了触觉,他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宛如一具傀儡,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握住刀柄,只能凭着一双眼睛去看。
豆大的雨珠打在刀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仿佛绽成了几瓣睡莲,下一瞬,刀身一转,水珠便被切成了无数段,顺着线条流畅的刀锋滑了下去。
刀光凛冽。
名为含霜的刀,撕裂了面前一层蒙蒙的雨幕,毫不留情地指向敌人的咽喉。
借着刀光、幽幽的鬼火,聂秋在将水尸砍成两段的同时,也看清了那张脸。
水草似的乌黑长发,乱糟糟地搭在额前,发尾处还淌着水,苍白无血色的皮肤,怎么瞧都不像是人能有的肤色,口中发出的模糊不清的音节,怎么听也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然而,正是这样没有思考能力,只会凭着本能行事的水尸,眼眶里盈的是一层泪光。
是恨,不得不恨,即使是放弃轮回转世,甘愿堕为恶鬼,也要复仇。
麻木又绝望,痛苦不堪,却又希望能够早日解脱。
脖颈被薄如蝉翼的刀锋掠过的时候,头颅便软软地垂了下来,向后仰去,滚落在了地上。
聂秋伸出手拂开那遮掩住面庞的发丝,发现那双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好像倾盆而下的暴雨并不能遮挡住它的视线,无论什么东西都无法遮挡住它的视线,它只是自顾自地,固执至极地盯着前方,那层雾蒙蒙的水气在眼眶里一转,就混着雨水落了下来。
虚耗说的对,他是理解覃家长老的做法的。
他也清楚这些人没有错,错是错在覃家二当家担着掘湖的差事;错在他心软了,发现是皇陵后没有立即下手;错在那个下人不顾警告,偷偷拿走了匣子;错在混乱之中匣子掉了出来,插销脱落;错在里边装的东西是最能彰显陵墓主人的东西……种种巧合,环环相扣。
聂秋本来只是像个外人一般,冷眼旁观此事,并未产生多余的想法。
人命关天。没人该死,也没人不该死。
只是这样的眼神,叫他想起了更年轻时候的自己。
是只剩了仇恨的死水一潭。
聂秋虽然知道它很快又会再生,但还是忍不住用手轻轻将那双眼睛盖上了。
还是再等一等谢慕罢。他想。
沈初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近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覃瑢翀的蛊虫还是很有用的。”
可是你已经浑身上下都沾满血污了。沈初瓶想着,然而看见身上是斑斑血迹的男子立于船头,一身素白如雪的衣服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却又说不出口了。
他自己分明是知道的。
聂秋垂着眼睛,雨珠顺着睫毛沉沉地坠下,他无意识地擦了擦脸上的血,侧过头——沈初瓶一开始以为他是在看自己,随即便发现聂秋的视线是越过了他,看向他身后的一片空气。
“谢慕?”聂秋问道,“怎么了?”
谢慕下意识地用袖口掩住了方镜上的那道裂痕。他向四周一望,遍地都是正在迅速重铸身体的水尸,红鬼手中的锁链与红缨枪不断挥舞,湖面上绽放着莲鬼的绛紫并蒂莲,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