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卸了差,整日宅家,把话本子看了个囫囵,与闻府上下几十号人混了个单方面的脸熟。
临上任这天,做了一夜荒诞绮靡的怪梦,倏尔梦见一红衣少年,软罗轻帐笑的妖狡,一走近却不见了。
醒时还恍惚着,外间天色已泛白了。
几更了?该上早课了罢……
柳青迷瞪片刻,方才醒觉,他已不是柳教头了。前日辞官,一介白衣,今后便是闻府的柳先生。
有人习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那叫人杰;有人落魄市井歌坊,青楼薄幸,那叫浪子。柳青前后不沾:学艺不Jing,被帝王家退了货;吏海沉浮,少年意气消磨的平庸。
三载大梦今忽醒,焉知此身向谁寄?
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柳先生打马上任第一天,比约定时间早了一炷香,眼下隐隐泛青,颇俱珍稀物种的神采。闻府小厮从门缝里窥他,狐疑不定,以为这人不像新上任的先生,倒像昨夜偷鸡的黄鼠狼成了Jing。
“黄鼠狼”先生朝小厮微微一笑,那小厮呆了片刻,红着脸把门打开了。
这回进府,与上次殊有不同。只见庭前左右两排珊瑚景,三尺来高,光景鲜艳;庭中栽四时花木,郁郁好看;正厅七进,东西厢房、配房相对,不知几庭几院;屏风重叠,如小山遮掩,曲径回廊,生把人绕晕了去。柳青心道这路恁的难走,不如飞檐走壁来的轻巧,真可谓:只缘身在此山中。
行至演武场附近,远远看见一人,劲衣束袖,倒提一竿长枪,正在晨练。
那人侧对他时,看不出年纪,你说他二十也可,三十也像。稍微走近些,看清这人面貌,五官俊朗立体,眼角已生出细纹,说他四十也有人信了。
这便是闻樱。
闻家家主身形清瘦,不似寻常武人健壮,小臂线条干脆,出招利落,起承转合,凌厉中自带圆融之意。
柳青驻足旁观片刻,喝彩道:“好枪法!”
闻樱猝然听见人声,吃了一惊,面上却不显,将来人打量一番,心下有了定数:“柳先生?”
柳青闲闲站定,一抱拳:“无意打扰。这招式颇为眼熟,不知先生师承,可是南岳‘霍家枪’?”
闻樱不答,摆了一个起手式,枪尖朝上,道:“柳先生,请教。”
这是要过招了。
刀兵无眼。柳青掂量一下,从兵器架上挑了一根长棍,以长制长,倒也公平。
枪、棍为万人兵,不以敌一人而见长,故长于此道的门派,其真正学问在于排兵布阵,南岳霍家便是如此。
甫一交手,柳青便了然:闻樱招式极为中正,必是霍家正统家学,然不知为何,竟全无内力。
这就奇了。
小儿习武,两三载引入一缕内息,最愚钝也不过四五载。全无内息的,柳青只知道一种情况,就是被人废过武功。
柳青担心伤他,收了内劲,不攻只守。只见枪如银蛇游走,便使出“缠”字法门,一根长棍“粘”住枪杆,犹如将其拖进泥浆,进退两难。
闻樱回枪横架,荡出一道弧形,“喀喀”两下格挡化力,借反弹之势撤出重围,后滚半圈方才站定,而长棍已经追至。
闻樱瞳孔收缩,心知寻常招数断不能取胜,于是放了个空门,谁知柳青并不上当,只一心一意“缠”他。
闻樱颇为郁闷:你不攻,我攻不破,岂不要打到天荒地老?
索性弃了后手,以全部劲力灌注枪尖,疾如箭矢流星般刺向柳青肋间!
柳青大笑:“招式不错!”手里长棍回旋,击飞枪杆,再取闻樱面门。闻樱要躲已来不及,棍头破风而来,堪堪悬停在他眉心!
一时风定。两只早蝉“知了——知了——”聒噪了几声,又听不见了。
闻樱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收了架势,道:“后生可畏,承让。”
柳青一点头,也不自谦,接着方才问道:“……所以您和霍家的渊源是?”
闻樱微笑:“我确实曾在霍家内门学技,也曾见过你的。”
柳青讶然。他乡遇故知,这故知还是东家,未免太戏剧了。
“十二年前我途经湘黔,恰逢武林盛会,与令尊有一面之缘。”
闻樱收了枪,走到校场边,一排枣树将里外隔开,树上半大青枣长势喜人,“柳家刀独步天下,刀意‘一往无前’,举世罕有匹敌。我以为武林盟主之位,非柳家莫属,想不到……”
柳青被他唤起了一点陈年记忆,唏嘘道:“旧事莫提。家父常言,‘岂能事事顺意,但求无愧于心’。”
闻樱点了点头:“是我看窄了。”
二人攀谈几句,说到闻家义子,柳青今日将收的徒弟,闻樱竟苦笑起来:“这孩子被我惯坏了,性子有些混不吝,先生担待些。”
柳青想起前日读的话本里,这位闻府义子乃是一位风云人物,招猫逗狗、上房揭瓦、聚众斗殴,无恶不作,还……秽乱家室,通jian父兄,不知几分真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