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瑾瑜认错认得飞快,闻江反倒不好意思再发作——他也不太敢真跟这位一手遮天的摄政王发脾气,拒绝一次自觉已经快捅破天了,战战兢兢地屏息等了一会儿,只等到了一碗新换上来的芙蓉汤。
“刚才那碗有些凉了,我让他们换了一碗。”
黎瑾瑜体贴入微,“手这样凉,快捧着暖暖罢——还是叫他们填个手炉来?”
邪门了,摄政王是被人下了降头不成?怎么脾气这么好的?
闻江是见过自己嫡兄祸害小侍女不成恼羞成怒的,叫来管事连日磋磨,早晚把人调弄乖了完事,可从来没有当场就给人家赔不是的。
偏偏摄政王就良心未泯,立地成佛?
闻江自己胡思乱想着,一时没顾上动筷,黎瑾瑜就颇为委屈地叹了口气:“子清真生我的气了不成?就算真要生我的气,好歹也吃些东西啊,饿着自己做什么呢?”
听起来不像个摄政王,倒像是个受了委屈还要忍气吞声的小媳妇。
……可这位是把持朝政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诶!
做出这幅样子到底要干什么?
闻江实在受不了他这种钝刀子割rou似的折磨,索性直来直去地问明白了:“王爷,您到底要做什么?”
黎瑾瑜顿了一下,也跟着敛了神色:“我……”
到这种时候,他反倒说不出话来了,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子清,当年我父亲去晋南任知府,我随着他去,在学堂里吃了你三个月的饭。我当时就说过,日后要好生谢你的。”
闻江反倒更加警惕了:“王爷,当年的事先帝已经处罚过了,下过令谁都不准再提及。我父王失了一半的封地,也算……”
“我知道,我不是说这些。”
黎瑾瑜垂眸,情真意切,“我不记得这些事,我只记得你的芙蓉汤。”
这回轮到闻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黎家在世人口中是一脉相承的jian佞,先帝在时,黎相就权倾朝野,一时风头无两。以至于现在好些人都觉得,要不然黎相两年前英年早逝,现在坐在皇位上的肯定不会是个七岁稚子。
但谁初入官场也不是以成为jian相遗臭万年为目标的。
那位黎相当年也是少年及第,状元出身,天子门生,只等着按流程被外放到晋南任职三年后入职翰林的。
可晋南是异姓王封地,早早有了一批世家乡绅,一向跟这帮外来的官员不对付。
黎相当年还不是黎相,只是一个小小知府,被这帮以南安王为首的世家乡绅们排挤得郁郁不得志。
黎知府为了能叫这边的地方势力容纳自己,安排自己的独子和那些世家乡绅的孩子们去了同一个学堂。可去学堂的黎瑾瑜处境同样尴尬,小孩子间又没有什么不能撕破脸的讲究,南安王世子带着一帮半大的孩子整日里想着法地折腾人取乐。
倒是闻江,当年因为自己母亲还算得宠,有机会跟着一起去学堂开蒙念书,但因为庶子身份被那帮公子哥儿排挤在外,跟黎瑾瑜颇有几分同病相怜。
学堂里中午供膳,也不拘着他们自己带食盒。黎瑾瑜一连好几天都被作弄得吃不到饭,最后闻江看不下去了,悄悄给了他一碗自己从府中带来的芙蓉汤。
少年情谊,总是结得坦荡而纯粹。
黎瑾瑜端起自己那碗芙蓉汤来,跟闻江手里捧着的碰了一下碗:“我只记得你说长大了就娶我过门为妻。”
闻江:“……”
那不可能。
自己小时候就算再胆大包天,再不懂事,也绝对说不出这种不过脑子的话来。
“那就是我记错了。”
黎瑾瑜被拆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依旧温温和和的,“我常年念着你,又常年不得见你……子清,我日日相思,太苦了,你总得许我给自己点甜头啊。”
他这话说得直白露骨,可偏偏满腔衷情,叫人听了半点反感也生不出来,只觉得心疼。
闻江分明什么都没做错,可被他说得好像自己抛妻弃子了一般,心里莫名其妙就开始愧疚:“对不起,我……”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黎瑾瑜声音低落,用手背抵着唇,强忍着天大的委屈似的,偏偏说出的话又格外懂事,“是我肖想多年,惹人生厌了。子清若是不喜欢,我日后再不提了就是。”
闻江瞬间觉得自己不仅抛妻弃子,还撕了婚书哭都不许人家哭一声。
就,这辈子读过的圣贤书和风月话本一齐涌上心头,字字句句都在谴责自己。
“没,没有不喜欢。”
闻江磕磕巴巴的,“别难过,或许,或许我记错了也不一定。”
黎瑾瑜做戏做全套,真情实感地抹了一把眼泪,分外惊喜:“真的?你可不是为了哄我罢?”
因为自己一句话就能高兴成这样,闻江都替他觉得心酸,忙不迭地点点头:“真的,不是哄你,我那时候才几岁,现在一时想不起来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