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了把季阳带去了宋医生的诊所先做检查,小唐出外差了,诊所里只有宋医生。宋医生长得笔挺,诊所也漂亮又气派,修在公园边,以玻璃和木材为主。一进诊所季阳就把孟知了给撵出办公室。他倒一切都正常,就在外面等着。季阳出来时发现这个人面对墙角呆呆的,他叫他,孟知了转身来,眼神有点凝滞,脸上却没表情,看上去有点怪。他望着季阳,却好像没反应过来,目光中有点犹疑,季阳忍不住默默自己的脸:我有那么可怕?
他苍白着脸,还是问他:“你在哪儿干嘛?”
孟知了立马油嘴滑舌:“我在为你祈祷。腿好点了吗?”
季阳脸色一变,然后翻了个白眼,他心情不好,“你走吧,不需要你了。”
他转头看宋医生:“我去那边等你?”
宋医生说:“你先去,我马上来给你拆绷带上药。”
孟知了还是坐着不动,季阳是站着的,他勉强单腿靠着墙走过来,用烫伤的脚尖点着地。季阳发现,除了说话外,孟知了不是很喜欢和他四目交接。正如此刻,他垂着头,手放在膝盖上,这样子居然有点局促拘谨,像个舞会上等着发言表演的小学生。
季阳居高临下,望着他,嘴唇轻轻抬起,合上,说出话。
“离开我,去找你的季凉吧。”
做完伤口护理后已经是傍晚,林叔带着季阳回到了城市边的老宅。
老宅叫纪公馆,真是一个复古的名字,也能看出它的不同寻常。它是季阳妈妈的私人房产,当年她亲自设计图纸找建筑师修的。这么多年不见,长满了青竹苔痕,倒真成了老宅子。
季阳看着在前面开路的林叔的脊背,林叔也佝偻了。他的肩膀因为受过伤,年轻时就一边高一边低,少壮时还能强行撑住,现在人老了,不得不服命,这身体的小秘密也不得不露出小尾巴,供别人肆无忌惮地看了。季阳还记得小时候,父亲那一辈叫林叔,“叔”,季阳他们也跟着叫“林叔”。林叔上唇上一排胡子,笑起来眼弯弯的,是个很好的人。性情暴烈的父亲和林叔关系很好,是不允许任何人嘲笑和看不起林叔的,林叔也一直找方法来站得笔直走得正常。但……蒙尘岁月终究不挽青春的贞烈,再倔强强悍的人,老也是老了。
林叔开完路,随后来推季阳。季阳没有倔强,任由老人把自己推上这条旧路。
路是shi冷的,枝叶草木新鲜的润气在鼻尖萦绕,弯月般的宅门在枯死的灯笼下打开了曾经的入口。走进院门,院子中央已经被杂草占满,只有沿着曾经的墙下木廊走,季阳记忆里关于它和母亲的任何一点痕迹,都在这里找不到了。墙边爬满可怖的荆棘,看不出那些曾经鲜艳颜色的壁画,他记得以前妈妈学敦煌风格时画了很多壁画。季阳试了几次想看看下面,拉起来一些枝条,绿叶被掀开,里面仍然是密密麻麻的黑藤,一模便满手滑腻腻的shi污。
他摇着头,眼神叹息着离开深藏的墙面。那时买那么贵的颜料,又为什么呢?时间抹不去,却又很快被其他东西遮去了。无论怎样美轮美奂过,终究是被岁月的烟尘湮灭吞噬了。
林叔在他身边站着,说起以前。
“还记得纪夫人那时候很喜欢画画呢,老爷也喜欢看她画画。”
季阳淡淡的:“不会画画,人生兴许还会更快乐点。”
林叔又说:“那时候纪夫人在墙下站一天,老爷抬着调色盘,也会跟着站一天。”
“调色盘终究会乱,颜色糊了,就什么都算不上了。”季阳望着二楼已经破掉的百叶窗,窗叶上估计早堆满了灰,他指了指那已经残破的红绸:“还是她系的吧?”
“是啊。”林叔苦笑一下:“那时吵架,吵得封了屋子后,就再也没人进过了。”
“哦。”季阳的声音那么冷淡,就像是记不得这些事情了一样。
林叔倒是个感性的人,看季阳不排斥,便涛涛地说起来:“我记得当时夫人是想少爷练琴练画的,记得小时候,您也喜欢。夫人常常抱着您去听市里的音乐会呢……”
华美娇艳的妇人,抱着一个Jing雕玉琢的娃娃,管家在身后撑着透明的伞,伞上爬满了晶莹剔透又五颜六色的雨珠子,整个城市的夜景:灿烂流光的霓虹都倒映在了上面。
他们热热闹闹。那时候嘛,季凉只能呆在家里,玩七巧板,看着电视里的重播节目。
季阳望着自己的手,摇头。
“我生来没有什么天赋,用来给别人夸赞的那一点,也就算了。要是真和别人比那顶尖的分毫,毫无胜算,徒增笑料。想来人间天才不多,俗人才是大多数的归宿……只是能做好自己,就已经够了。”
林叔:“少爷能走到这地步,也是人中龙凤。”
季阳:“我不喜欢那些虚名,叔您不必奉承着我,我不是我父亲。”
说完,两个人都愣了下。
林叔:“少爷现在学这科,念到博士,肯定是喜欢这一行。”
季阳:“喜欢对于一个人来说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