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inai,头发,梳好了。”
田思鹊垂下手,唐晓窦拿起了一面铜镜,像将要幽会情人的少女般,照着镜子笑起来,将鬓边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
“糖小豆,真漂亮,” 唐晓窦低声念叨着,偏脸瞧了瞧自己的簪花,“田老七呀田老七,再不来娶我,糖小豆就要和别人好啦。”
话说着,唐晓窦起身向屋外走去。
她的头发花白依旧,但背挺直了,步伐很稳健,便没再拿拐杖。
田思鹊怔怔地看着她走,才想起自己生了病,想要nainai留下来照顾。
于是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光着脚追了出去。
然而从床到门的距离好像被拉长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唐晓窦的背影消失在门框后,自己却怎么都追不上,他的头很沉,手脚使不上力气,便不顾形象,连滚带爬地出了门槛。
在充盈着阳光的院子里,他发现自己变小了,被用一根粗绳拴在水泥柱上,任他抠着地面向前爬,满是泥土的指甲都渗出了血,也挣不开束缚,一对面容模糊的青年男女走到他面前,遮住了唐晓窦离去的背影。
“小朋友,你的家长呢?” 女人半蹲下身子问他。
“家里没有别的大人了吗,那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男人摸了摸他的头。
他们仿佛没看到拴着他的绳子,或者看到了,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田思鹊流着眼泪,央求他们帮自己解开绳子,让他去追他的nainai,但话一出口便零碎得不成句子,那对男女又和他说了些什么,他没听清,但男人把他抱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安慰一条哭泣的小狗。
“没事了,叔叔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很多和你一样的小伙伴,好不好?”
不好。
田思鹊死死地抓住了捆在他腰上的粗绳,原本的阻碍变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他不要离开,这里是他的家,他要等nainai回来。
“你看他都饿得这么瘦了,我们快带他走吧…”
“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胜在长得漂亮,看着也不像有大病的样子,应该很快就能领养出去…”
他听那对男女议论着自己,奋力挣扎着,终于他长出了一双翅膀,越过男人的肩头逃了出去。
他还不适应自己的翅膀,像刚从酒缸子里出来般,跌跌撞撞地飞着。
家里那对玄凤追了上来,两只金黄的小鸟围着他转了好几圈,最终合力将他托举了起来,带着他继续飞,飞过无数低矮的房屋,飞过麦田,落在河边。
唐晓窦就站在那里,正笑盈盈地和一个年轻男人说话。
他努力撑着身子爬到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
唐晓窦变年轻了,她的皮肤又光滑又软,透出令人舒适的温度。田思鹊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他唯一的家人,长长地舒了口气,忍不住用拇指肚轻轻磨蹭着她的掌心。
那个和唐晓窦讲话的年轻男人注意到了他,笑着问:“糖小豆,这是谁家的崽噻。”
“是咱家的崽呀。” 唐晓窦的声音带了几分少女的娇羞。
“他叫森莫名噻?”
“田思榷。算命的说这崽崽命格易被骗,五行又缺木,名里要带个‘榷’字,我又心心念念着田老七你,就叫他田思榷。”
田思鹊侧耳听着他们聊天,一晃神,牵着他的手变成了陌生人的手,面前一个城里打扮的中年人正在侧身而坐,认真地填写一份协议书。
“你叫什么名字?”
“田思榷。”
“喔,田地的田——名又是哪两个字?”
田思鹊并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写。
他也忘了唐晓窦是怎么向田老七介绍自己的名字的,只记得她赐予他的名字,包含了她对两个男人的感情,前一个字是给田老七的,后一个字是给自己的。
“思,是想念的,那个思,榷,是喜欢的,那个榷。”
“喜欢的那个鹊?哦,是喜鹊的鹊吧。”
田思鹊点头,他知道每个汉字都能组好多个词语,对方说喜欢的那个 “榷” 是喜鹊的鹊,那就是对的。
眼前的景象又变了,他牵着唐晓窦的手,往家的方向走。
“糖豆nainai,” 田思鹊攥紧了失而复得的熟悉的温热,“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唐晓窦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如此的寡言,只有在她以为自己看到了田老七时,话才会多一些。
在家的时候,那两只鸣声清脆的玄凤,是唯一肯和他说话的活物。
而唐晓窦之所以会养它们,是因为田老七喜欢。
田思鹊和唐晓窦并肩走着,走着走着,他便泪眼婆娑,失声痛哭了起来。
没有人爱他。
他的父母不爱他,丢下他走了;唐晓窦也不爱他,因为她有田老七。
他被领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