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连日不息,铺天盖地,越下越大,越下越密,天地间似回到了鸿濛之境,漫天世界都泛着白光。
夜渐深,巍峨庄严的九重宫阙被风雪覆盖,如同陷入了沉眠,千秋殿鸦雀无声、冷清沉寂。
宫墙交错间,宫灯烛火一盏盏绵延,遥遥地映出雪地中方云珠深一脚浅一脚密密一串的脚印。
渊涓蠖濩,虚实相映,殿檐蟠龙迎风透雪,雄踞傲视,她踩着雪,缓缓拾阶而上。
暗处值守的内侍宫人诚惶诚恐地像猫儿一样轻步出来请安,唯恐声音大了惊得她脚下打滑,磕着碰着了。
王妃,王妃看路...当心摔了...
方云珠侧目看了一眼,随即抬袖摒退一众宫人,Yin沉沉的雪夜之中,但闻吱呀一声,她已轻轻推开了厚重的殿门。
冷风卷着雪沫扑帘而入,几重悬垂坠地的素色纱幔层层扬起。
殿内只燃了一盏灯,雾蒙蒙的光影尤为暗淡朦胧,目光及处,隔着重重飞散的珠帘帷幔,隐约瞧见李长凌靠在窗前的软榻上。
那道隽挺凛然的身姿如铸,即便是半躺着亦如同一座魁伟昂然的山岩,蕴着夺人的气势,不可抵挡地插入她的眼中!
方云珠顿了顿,端着一盏解酒茶缓步踏入,朝他轻唤了一声陛下...空旷的殿内除了灯花微弱的炸响,却不闻一丝回应。
一时怔忡,她在御案上放下手中的茶盏,收敛呼吸,慢慢踱于榻侧,居高临下地徐徐端详着夜色中这张让人百看不厌的脸。
李长凌微阖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兀自出神,一线晦暗不清的灯光将他冷硬锋利的侧脸剪影勾勒得格外惆怅...
前几日,北疆急报,敌国乌鞑来犯,边境战事再起,不日他又将挥军北上,御驾亲征,今夜他特旨设宴为众将饯行。
席上许是饮了不少酒,面上还带着chao红...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散热,一袭九龙黄袍被扯得松松散散,露出了结实Jing壮的胸膛。
方云珠怔怔地望向他胸膛上一道清晰可见的狰狞伤疤,在心惊与颤栗间来回纠结了半天...
哪怕明知此刻很有可能是老天安排的一个陷阱,她依然实在是难以抵挡诱惑...
这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铁血刚毅,天纵奇才,十六岁挂帅出征,领率千军布阵,奇围突袭,守西北疆域,驱外邦鞑虏。
他的名字,让诸敌颤抖、教天下畏惧!多少厉兵敬若神明,在他的脚下低头!多少猛将又怕又恨,向他的铁骑俯首!
但这副健硕雄阔、韧实挺拔的身体在战火淬炼下,也早已满布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狰狞触目的刀疤箭创,新旧伤痕。
方云珠兀自挣扎良久...最终还是颤抖着伸出了手,轻轻抚向那道自胸膛贯至肋下的旧伤...
这是他于战场上第一次受的伤...这是她此生爱着他的开端。
掌管着西北二十万兵马的封疆将军方庭,妾室众多,子嗣繁茂,方云珠不过只是其中之一。
但她母亲早逝,自幼尝遍炎凉,在父亲跟前并不得宠,处境甚为艰难,向来活得懵懂辛苦。
本以为这一生也就是这样稀松平常地过去了,但却也并未被命运放过...
她十岁那年,恰逢数个蛮夷部落联合举兵犯境,她的父亲,大将军方庭于两军对阵交战中失手被擒。
朝廷可用的Jing兵良将寥寥无几,上国之尊不得不向蛮夷低头,承平日久的诸君朝臣高谈阔论,最终企图以公主和亲平息战火。
天子自然不舍自己亲女去蛮夷遭罪,那些gui缩在后方终日饱食的大臣们为天子解忧,便提出以方庭之女前去交换其父。
如此,方云珠既无母亲呵护,亦无外族庇佑,更无人会顾及她年纪尚幼,首当其冲便被推了出去面对豺狼虎豹。
她茫茫然地躲在枯萎的花丛后看着自己未知的命运崎途,却瞧见了十六岁的少年太子李长凌披甲执剑,请命出征!
李长凌自小就随方庭从军历练,十五岁便曾率三千东宫亲卫,以少胜多,击溃古羌上万骑兵,在西北边境驻军中威信极高。
怯战群臣自然不愿开战,主和与主战双方派系吵了好几个早朝,熙熙攘攘间尚未迟暮的先帝,终于下了一道并不糊涂的诏令。
太子李长凌集结十万军队西出雁关,联合西北二十万将士,御羽骋风,点水踏波,破浪划青天!
他锐意进取,力挽狂澜,将生死轻抛,数度命悬一线,锋刃为苍生出鞘,沥血换江山不凋!
军中热血将士俱与他上下一心,长剑流光所踏之处,气势如虹,捷报连连!
不过半年,便打得蛮夷尽数退兵,解了边疆之危,建下不世奇功!
未几,先帝晏驾,他年少御极,君临金銮,更是南征北战,横扫六合,浴血八荒,裂土封疆,这九州盛世泰半由他亲手造就。
怎不继续摸了?犹自发怔间,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忽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