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有点尴尬。
在美国当然也有进退得宜的侍者,但他毕竟从没进过那种圈子。忽然之间有一个年纪比自己大得不止一点的长辈给自己鞠躬,他还是有一点不自在。
他微微弯了腰:“您好。”
对方没有回应,径直带他走过一扇扇门,才到了大堂。
林家大体是四合院的格局,但更大、也更现代化一些。除了其间的假山、绿植有一点古建筑的情调,按苏和的感觉,更像是西式建筑的中式排列,但竟然很和谐,很好看。
苏和有点看晃了眼。他很喜欢这个宅子,虽然沉闷,不适合他这种年轻的男孩子住,但实在太过好看,哪怕不适合、不实用,都惹人喜欢。[br]
他扫过正厅里的一张张脸,那么密集的黄种人的脸,都看着他,或漫不经心,或带着其他神色。苏和不太好受。
一个中年男人走向他,比照片里温和一些。林立,他的父亲。
林立生得很好看,那种眉骨、鼻骨、下颌线生得好,然后五官周正不添一笔的那种好看。像夏天的竹子,周正翠绿无一丝杂色,却偏偏多一点妩媚风流。
他拉着苏和到靠西南的位置坐下,左边靠着他,右边是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男孩。林立朝他笑了下,男孩一脸冷漠。他抿了抿嘴,看向最北面坐着的老男人,看人群的年龄比例,大概率是他的爷爷。
老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或者说皱纹太多,肌rou下垂,旁人在远处也辨别不了细微的变化。这是一种优势,苏和想。
他和爷爷的眼睛对上,老人挪开了眼,开始拿筷子。
紧接着周围人也拿起了,默不作声继续吃饭。
苏和不太熟练地拿起筷子,有点食不知味。
当他第三次伸长右臂去夹桌右的香菇时,坐东南角的一个年轻男人拿过一个小碟夹好递给苏和。苏和有点惊讶,轻声说了谢谢。
虽然食不言的确是一种良好的习惯,但和朋友在阳光充足的地方挨在一起吃的沉默,和坐在中式的大宅子里和一群陌生人吃饭的沉默,绝不是一种沉默。苏和感觉自己因为心情抑郁,都快消化不良了,完全抵消了不说话的好处。
一饭终了。
在林立的带领下苏和稍微认识了一下在座的长辈,并且一个个鞠躬问好。他感觉自己脸部的肌rou有点酸胀,实在撑不起这长时间的客套微笑。
正坐的爷爷是林政,西北角的是大伯林峰一家;东边是姑姑林冉和她的丈夫于海chao;然后是苏和的弟弟林轩缈,还有他的母亲秦可然。
那个年轻的男人是他的小叔叔,叫林斐。他是爷爷的小儿子,或者说,私生子。坦白来说,林斐其实是没有资格坐在这里的,但是因为他的种种行事,他被承认了。分红当然免不了,这倒也不算重要;重要是资格,拥有权力的资格。
苏和在车里听着林立缓慢地陈述着这陌生的一切,他有点愣神。
他能明白林立的用意,带私生子回家,讲一些众所周知的消息,让他少闯点祸,顺便拉近关系。他不明白的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林轩缈才是他的正正经经的亲儿子,他的不高兴从头到尾写在脸上。
现在林轩缈和秦可然在下一辆车里。不应该,怎么都不应该。他感到困惑,更莫名地恐惧。
他想起林斐。
林斐实在好看。苏和对美非常敏感。林斐美得不像尘世里的美人。苏和记不清他笑起来唇角褶皱的形状,甚至记不清他的眉毛是弯是直;但他的美是直击人心的。他是森然的冷,是秋雨中凌冽的风;让你饱受风寒却还要感念他的温柔,不住依偎。
在苏和的认知里,白人男孩里美的制高点是伯恩·安德森,《魂断威尼斯》里的美少年塔奇奥,纤细、柔和又光明、灿烂。他像是细软的羽毛,又沾着青春的蓬勃力量,是那种脆弱又坚韧、柔软却强大的那种孩子。或者说,天使不必用尖牙利爪武装自己,他来自天堂,世上所有的光明与善良都是他的力量。
若论五官的Jing致、身形的完美,总会有更优越的少年。但那些貌美的男孩,只有在秀丽的五官被看到后才会让人心生愉悦和赞叹;而安德森会在相遇的第一秒冲击到你,灵魂战栗不已,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脸。要稳住心神才能压抑住强烈的震动,去探究他的面容,一分一毫,一寸一厘。你会爱上他的眼,他的唇,甚至眼眶下微不可见的凹陷。
林斐是同一类的美人。那种泛着圣光的美人。
苏和离开时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林斐冲他笑,犹如春风拂面。
他当时冒了冷汗。
是食草动物对狮子本能的恐惧。与狮子强大与否、是否怀有杀意毫无关系。
那是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