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关醒的时候,屋里还是暗的。
教师宿舍静悄悄的,窗外的光从单薄的蓝色窗帘透进屋子,早已不知所踪。他撑着腰坐起身子,安安静静地缓了一会儿,将手机上还差两分钟的闹铃关掉,才下了床,握着小几上摆着的洗漱用品进了浴室。
他是六月份转到阳城高中的,工资足够养活他自己,原先还要考虑买房的问题,但在陈玉轩闹出那件事后也不了了之。失业的那段时间陈玉轩有找他见面,约在一家咖啡馆,男人左手中指带着个朴素的银环,光在玻璃桌上反射得分外刺眼,像在无声嘲讽他俩八年间的相守是个笑话。
“我妈他们,逼着我结婚。”男人说道,“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我迫不得已。”
云关没心情拆穿对方话里话外的漏洞,他也没有力气再浪费一点心思。陈玉轩的母亲将他们的事大肆宣扬,即便没有添油加醋,身边的人也能自发地脑补一出勾引有妇之夫的好戏。学校迫于压力将他辞退,还好在省外经商的发小在当地颇有些人脉,这才给他搭上线,能转进阳城高中讲课,不至于蹲在家里当失业人员。
阳城高中在他们市算不上数一数二,学苗也同样参差不齐。授课倒也方便,班上没有再世诸葛文曲下凡,也没有不良犯事的街遛子,大多数都挺老实,唯独让他放不下心的是个复读生。
“程鸣,你……课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程鸣这个人,就是很坏,云关曾经尝试用更饱满的词汇丰富他的属性,但却没有一个恰当的短语足够涵盖。那个复读生并不是不懂事,他讲礼貌,有正确的道德观,甚至具备当代人难能可贵的责任担当,只是面对他时,身上的全部恶意尽数展露。
“老师,您怎么总挑着办公室没人的时候找我。”像这样。
云关隐晦地朝座椅背靠了靠,半大男孩不懂规矩似的凑得很近,一只手还压在桌沿,好像将他整个人拢在身下。年轻人身上的热气在小空间里传递,云关不知不觉地已经红了脸,藏在桌下的指头别扭地挤在一起,指节在桌板下尴尬地敲了一片音符。
他几乎是受难般结束这场课后谈话,程鸣像是看不明白他的脸色,从他掌心抽过黑笔,在助学金申请单角落的签名上落下一片肆意张狂的行草。
“家里有困难的话,要和老师讲。”云关喝了口水,平复心情道。
“怎么好意思麻烦您。”男孩狡黠地笑了笑,墨色的眼里透露出一点尖锐,“我偶尔会去打工——不影响学习。”
“保证安全?”
“是宫临那边的酒吧。”程鸣越过人将笔放回笔筒,慢条斯理地折叠起收据,视线偶尔试探性地朝云关脸上瞥去:“老师去过么?”
“……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我成年了,老师。”男孩仍旧笑嘻嘻的,却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六月五号,在店里过的生日。”
“那你……自己注意。”云关短暂地僵直了一瞬,复而收拾起桌面乱七八糟的文件,冲学生点点头:“回吧。”
程鸣立在他眼前停了一会儿——也许只是几秒、或者几秒都不到,搭在桌边的手像噬人的蚁虫,威慑般存在感极强地朝外一点点挪动,最终落到桌面下方,被Yin影全然遮盖。
“老师再见。”他笑。
云关点了点头,空调开得很足,男孩带来的热意也并没有彻底消散,他却在这蒸笼般的小屋内,被冷汗浸shi了整件衬衫。
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唤回了他的思虑,是首Jing心挑选的爵士乐。云关对这些小细节并不注重,但总有人在意,来电人偶然间发现自己的提示铃声和别人一样都是默认时当场作妖,拉着他来来回回地把系统铃声听了个便,最后拿蓝牙传了这首爵士,软磨硬泡地给自己打了个独一无二的标签。
“喂?”
“云关!哥们今天人逢喜事,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喝酒啊!”电话那头的人很是兴奋,“就咱上回挑的那家。”
上回见面……是宫临的酒吧。
云关沉默了一会儿:“好。”
云关本来打算下班先回宿舍换套衣服,没曾想刚出了校门,一辆靠着路边的显眼黑车就打了两下双闪。车身流畅,不像是普通货,不过他对这些了解不多,也认不出什么牌子。
驾驶位的车窗慢悠悠地降下来,刘除半个身子倚在外头,中指上勾着根烟,看着燃了很久。
“你怎么来了呀。”
“顺路,云老师工作辛苦,做司机的不得给云老师照顾好咯。”
“贫嘴。”
云关没忍住笑,大大方方地拉开后车门进去坐着,刘除那头也捻灭了烟,调了车头变道。
他们这个方向车不算多,双行线那边反倒是车水马龙。云关怕打扰发小开车,也没怎么讲话,就听刘除伶仃的蹦出几个笑话,他还得一边压着笑,一边嘱咐刘除看路。
宫临是他们这儿最大的夜总会,旗下娱乐设施不少,却像是一股脑堆出来的,管理没那么系统,但所幸少有差错。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