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两句,慢吞吞直起腰来,却突然听到了“喀哒”一声轻响。
这声音近在咫尺,就在耳边,就在薄木板的另一侧!
是子弹推上膛的声音!
石老板脸上的冷汗瞬间就滚下来了。
他不知道对方蛰伏了多久,不知道枪口所指,更不知道枪声会在哪一个瞬间响起。他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对方已经借着他起身的动作,如蛇吐信一般,死死锁住了他。
这要命的一枪,悬而不发!
——砰!
石老板两片嘴唇一碰,短促地吐出了一声枪响。
这一次,就连雷老板都打了个哆嗦,道:“你是说.........”
石老板苦笑道:“差一点你就得吃我的丧酒啦。”
雷老板哆哆嗦嗦道:“这……哎呀,这你藏在肚子里就好了,还非得告诉我做什么?”
“还不是你非要问!”
两个人压低了声音,又窸窸窣窣争吵起来。
梅洲君脸色一变,当即大步向厅外走去,随手抓了个佣人,道:“石老板喝多了酒,你去外头候着,待会扶他回来。”
“是,少爷。”
他点了点头,又道:“顺便替我跟老爷说一声,我喝多了酒,身上不太爽利,唯恐待会耍起酒疯,就先回房去了。阎老板的约,只好今夜梦中再赴了。”
他话里藏着机锋,佣人不明就里,正诺诺连声间,却见大少爷匆匆将大衣一披,裹挟着一股冷浸浸的酒气,一步三晃地投往夜色中去了。
第42章
宝丰社。
玉姮娥仰坐在梳头桌前,眼窝里揉着猩红的胭脂,眼神却是浊的,像呵在花玻璃上的一口雾,两条腿随便搭在桌上,一动不动。
“水。”
跟包捧了杯茶递给他。
玉姮娥看也不看,抬手泼在脸上,胡乱去揉眼窝里的脂粉,不料却摸了一手的茶叶梗子。
“玉老板......”跟包战战兢兢道,唯恐他因丢了面子而大发雷霆。
玉姮娥皱眉,示意他别说话,转头呸的一声吐出了一片茶叶。
“水。”他又道,声音低沉嘶哑,仿佛一把锈刀从喉管里出了鞘。
“玉……玉老板,还是我来吧,这清水可卸不干净。”
玉姮娥半晌没说话,歪靠在椅背上,眼皮半阖着,仿佛疲累已极,只是从脂粉底下透出疯疯癫癫的chao红来。
跟包拿草纸蘸了猪油,才挨到他脸上,就见他像扣动扳机那样,用力睁了一下眼睛,两粒眼珠子上蒙了一层猩红滚烫的水雾,依旧杀气腾腾。
好烫!难怪这位老板刚刚在台上倒了嗓,人都烧成这样了,嗓子哪还能听使唤?
要说这宝丰社,近来也是倒了运了。
前阵子有个叫杏官的丑角儿,钓虾的时候淹死在水塘里了,也不知是沾染了死人的晦气还是旁的什么,社里再也没太平过,先是督察队的弹压警在戏园子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紧跟着就有人夜里撞鬼,说看见戏台上有光一闪一闪的,是那死了的杏官在吃火,吃得满嘴都是脓血,仿佛含了天大的冤屈。
这可实在是瘆得慌!
那头一波未平,这头一波又起。玉姮娥玉老板在台上倒了嗓,吃了倒喝彩。
这位玉老板脾气急躁,从前也不是没唱破过,总有几个冤大头捧着,这晚却浑浑噩噩呆立在台上,痴了似的,半晌才从倒彩中回过神来,等下了台就成了这副样子,也难怪今日早早散了场。
他正心思活泛间,玉姮娥突然坐起来,扑在镜子前,那两片卸了胭脂的嘴唇惨淡得如同白垩土一般,牙齿恶狠狠杀在上头,神色之狰狞,活脱脱就是尊掉了金漆的罗汉像,他隔了几尺,都能听到剧烈的喘息声。
玉姮娥按着髋骨,劈手抓了杯鲜石斛露,一口气灌下去半杯。
他这是旧伤发作了,红净用尽了重药都掘不出病根来,因此只能在无形的刀丛里受此活罪。
“你出去吧。”玉姮娥用尽最后的耐心,没把杯子捏碎在手里。
跟包忙不迭地退出去,他拿额头抵着镜面,一阵阵打着冷颤,昏昏沉沉之中,只见两片小红布帘当中,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老郎神像,又有许多蚊蚋般的声音嗡嗡乱叫,渐渐近了。
有三五个花脸挤到了彩头桌边,闹哄哄地勾起脸来。那一只只眼睛就埋在灰蒙蒙的乱云里,在镜子里刀丛似的乱闪。
当中有个作杨七郎打扮的,身材格外魁梧,独他一人大刀金马般坐在条凳上,其余花脸围着他站着,乍一眼看去,张飞、廉颇、李元霸都齐了,仿佛要在这小小一张彩头桌上开群英会似的。
廉颇道:“破台?早些时候也没听班主提起,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
杨七郎道:“班主就是不提,也得有这个打算了,近来出了这么多怪事,确实该祛祛煞气。”
李元霸问:“谁去扮灵官?抓阄了没有?听说是今晚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