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只萤火虫!
梅玉盐顽心炽烈,一下就把戒指抛在了脑后,伸手去捉。只是这小虫机敏,一触即飞,引得他穷追不舍,一会儿就又跑远了。
梅洲君看得清楚,这正是奉秋玩的一个小小把戏,果不其然,一回头,这少年已经笑嘻嘻地捏定那枚鸽血红戒指,递到他桌上了。
梅洲君伸手一捻,这鸽血红戒指品相绝佳,里头有圈细细的洋文,是从金迩洋行拍来的,应当是难得的珍品。
不等他深思,斜对面的小门又开了,素贞面露疲色,连软鞋都没来得及穿妥当,抓了条披肩就出来了,一面左右顾盼,一面唤道:“小少爷,小少爷!我的小祖宗,可又跑哪儿去了?”
梅玉盐撇下萤火虫,朝她奔了过去,叫道:“在这儿呢,饴糖弄好了么?”
素贞松了口气,抓住他的手,仔细摸了一摸:“瞧你,多冷的手!进来喝点儿甜汤,暖上一暖,饴糖也好了,不紧着吃,都给你留在果盒里,夜里肚子饿了再吃。”
梅玉盐甩开她的手,把指头攥进掌心里,抬头看着她:“我翻出来的,那就是我的了,你可不许拿回去。”
素贞噗哧笑了:“小馋猫,带这么多戒指,还怎么吃糖?一会儿弄得满手都是,瞧你怎么取下来!”
“那好吧。”
素贞把他指头掰开了,将戒指一只只摘了下来,擦干净了,又牵着他的小手,往屋里走去。
这天夜里,后来想起来,其实是反了常的。
天井里这么大的动静,佣人却迟迟不见人影,三姨太那几身Yin丹士林的袍子也没人收,还挂在佛堂外淌着泪。
除此之外,就只有积满了雨云的夜,在竟夕不寐的风声中,从窗子里一阵阵滚进来,人一旦进了屋,就像钻进了一口老旧的玻璃药瓶,外头聚满了Yin恻恻的苍蝇,于是这种静里还酝酿着人言可畏的味道。
素贞端起盛糖饴的小碗,一勺一勺喂到梅玉盐嘴里,他仔猪似的哼哼,糖稀一路流到颤动的小圆下巴上。
他翻了一下眼睛,道:“围嘴兜呢?”
素贞拿手帕替他抿了一下,梅玉盐又道:“袁妈呢?怎么还不来?”
三姨太平时只顾吃斋念佛,亲情淡漠,对老爷亦十分不上心,幼子全丢给袁妈照看着,这老婆子扒高踩低的本事不差,对梅玉盐可谓殷勤至极,只是这会儿却不见了人影。
“你阿妈身上不舒服,袁妈去帮忙照顾了。”
梅玉盐张嘴接了一口饴糖,突然怪声道:“我知道,阿妈要生弟弟了。”
素贞道:“没有的事,可不许胡说。”
“我亲眼看见过,她把我的酸梅子都吃光了,还在痰盂里吐个不停,袁妈说了,这是害……害喜了,肚子里要钻出个小弟弟来了,”梅玉盐道,“生出来就要抢我的东西,是不是?”
素贞柔声道:“怎么会?你的东西谁也不会来拿,谁也拿不走。”
梅玉盐这才高兴起来:“贞姨,还是你当我好。”
素贞没说话,只是专心伺候他把一碗饴糖吃净了,又添了几颗山楂果脯,这才道:“小少爷,戒指里少了一颗鸽血红的,你见过没有?”
梅玉盐恍然道:“对了!”
他想一出是一出,跳起来就往外跑,一面尖声叫道:“等我给你找回来!”
院子里风很大,接连几夜下雨,井沿的青苔发疯一般往外冒。
梅洲君近来总是口干,很想吃些时鲜,正巧连暮声那几箱云阳脐橙到了,就抱来吊在井里,一时连井水都透出森森的冷红色来。
这时送走了奉秋,又将戒指放回了原处,他捞了只红橙,一面赏玩井中月,一面慢慢剥着吃。
“这么冷的天,还吃橙子呢!”有个声音远远道,“大少爷好雅兴啊。”
梅洲君抬眼一看,六姨太拎着旗袍边儿,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来了,腮上被风刮出了宿醉一般的红,眼神里一半是馋一半是怕,因此显出黄鼠狼偷鸡般忐忑的情态来。
她上次被梅洲君镇住了,很是安分了一段时日,成天兢兢业业地同梅老爷那张胖脸腻歪,洗脸都能刮下两斤猪油来,岂是一个惨字了得。这时候见大少爷独处无聊,人如芝兰玉树一般,心道就是揩点油下来,也算是梅家给开了工钱,不由又打起小算盘来。
梅洲君道:“你也是好雅兴。”
六姨太存心套近乎,也去水里摸了一只脐橙,谁知道一沾手就打了个冷战,耍把戏般在掌心里团团抛将起来,叫道:“哎呀,好冷!”
梅洲君噗哧一声就笑了。
六姨太把橙子抛还给他,道:“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儿,有的男人就像橙子一样,摸起来冷冰冰的,吃到嘴里才暖和。”
梅洲君充愣道:“不一定,也许吃进去就硌掉了门牙。”
六姨太跺脚道:“你这个人,就是不肯好好说话,怎么总是防着我?我这回来是有正经事儿,你的怀表还要不要了?”
梅洲君都忘了这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