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房面上立刻泛起难色:“不瞒您说,今个儿还是阎老板包场,楼上雅座全叫西昌会馆的老板给包圆了。”
“一个都腾不出来?他们摆铁桶阵不成?”
“这可难说,就是有,也得拼一拼座儿。”
“这我可不理,带路吧。”梅洲君理直气壮道,顺手从他怀里抽了张戏单。
只见粗纸上,拿木刻活字颇为粗糙地印了今日种种剧目,正当中的赫然是玉姮娥的大名,显然是打算唱大轴了。其余如报刊一般,拿几个豆腐块大小的版面,记着配戏的名字。
底下还附了一行小字:新正月十九日早十二点钟准时开演。
他匆匆扫了一眼,道:“这才十六号,怎么印得这么早?”
“哎呀,您给拿错了,”茶房忙陪笑道,“这不是加紧着要去唱堂会么,急急忙忙赶出来,我还没来得及送过去呢。今个儿的戏单桌上就有,您待会上去了就能看见。”
“玉姮娥要去唱堂会?”梅洲君慢条斯理地把这戏单折了几折,“那我要去捧个场。”
他抬眼和那茶房一对,那无声不可捉摸的眼神也如活字印刷的铅印一般,两相一合,字沉甸甸地往心里一碰,已经不需多费口舌。
茶房引着他上了楼,阎锡云照旧不在,二楼客满,他那雅座前就加设了一张条凳,坐了五六个中年人,都是西昌会馆来的同乡富商,做的大多是布料生意,因此张口闭口,都离不开染缸和布机。
“这世道是不景气,可不光我们哥儿几个,新出来的实业如水上浮萍,也就罢了,要说从前,盐可是万事之本,这《新盐法》一来,说是要废引岸,卖盐的可不得疼得从骨头里漏出髓来?”
“可不是,听说十八省盐商代表都来了,要选会长唱对台戏呢,这擂台打下去,胜负可不好分,姓连的老狐狸,十个代表捆在一块儿,也撬不动他一根汗毛。”
“提他做什么,盐商锅里的,再怎么也落不到我们哥儿几个的饭碗里,倒是你徐老三,新开的染布厂倒是不一般啊!”
“哈哈哈,哪里哪里,这不是料子比不上洋布么,总得在花样上挖些门路。”
这几人谈兴正浓,只有正中的拿了张戏票,细细在看。
他面孔黝黑,蓄了薄须,神色之刚正,看起来和台上的须生一般无二,几根抓着戏单的手指,泛着淡淡的靛青色,是染布留在骨子里的印记。
相比之下,梅洲君伸过去的那只手,白得就像他家里永世流不净的盐。
“余世伯,幸会幸会。”梅洲君含笑道,同他握了一握手,“几位伯父也来捧玉姮娥的场?”
余老板笑道:“倒不如说是捧阎老板的场。再过十来天就是我们西昌会馆的堂会,我总得听角儿亮一亮嗓子,看到底是不是他阎老板说的那么灵。世侄,溯游兄近日可好?”
“承蒙您记挂,身体康健,脾气也见好了不少。”梅洲君道,苦笑着揉了揉眉骨,“您可别告诉他见过我。”
他的眼光趁势往掌心里一抹。
果不其然,那里沾了豆腐块大小的几行铅字,是刚刚两手交握的时候,经由对方掌心黏过来的。
他扫了个大概,飞快记在心里,就放下手,拿指腹抹了。
以陆雪衾之谨慎,凡事都要碾碎了过几趟手,绝不肯走漏半点风声。
杀人见血的勾当,总是不能见光的。
第21章
男人的谈兴譬如海上chao水,一旦毫无征兆地转弯了,偃息了,退却了,那必然是遇着了有形或无形的礁石。
玉姮娥的亮相就是这块震慑全场的礁石。
刚刚那几个眉飞色舞的布商,突然沉静下来了,几根时时刻刻戳在染缸里指点江山的指头,在戏单上不失焦躁地摩擦着,仿佛久站了的闺阁小姐,把重心在两只局促的绣鞋间翻来覆去地颠倒。
“是他?”
“就是他,不知道唱得怎么样?”
唱旦角的,少不得是个出众的美人。玉姮娥就这么一抬头,眼眶里揉满了猩红胭脂,两腮是悍艳的桃花红,整张脸上波光荡漾,连唇线都比寻常旦角更凌厉,男子气在妆面中走投无路,就偏要从唇中出锋,这种艳态于是更生动,仿佛一朵蕊丝俱在的桃花。
这种美足够照人,但丝毫不衬戏,绝不和台上那些恩恩怨怨混融一体,反倒像是披沥了一身油墨粉彩的刀剑,凛凛地立在台中央。
他唱什么都像挂帅,哪怕唱着海岛冰轮百转千回往在云肩马面裙中一卧,那也活脱脱是穆桂英醉卧沙场。
偏偏就有的是人捧他。
梅洲君被他这扮相凶了一眼,四周的布商却是看得目不转睛,大有倾倒之色。
玉姮娥一开腔,他心里又是咯噔一响。
要知道玉姮娥是再标准不过的人好看,戏难听,所谓象牙饭桶。用梅洲君的话来说,听他唱完一出,就像趴在马嘴里洗了把脸,其唱腔之粗犷,可见一斑。
这也很难怪他学艺不Jing,他本人压根就是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