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侍女翁沙丽来为帕尔丝卸冠,多看了“她”两眼。
“有什么高兴的事吗?”手里梳理一绺帕尔丝的长发,翁沙丽用帕尼山区的方言笑着问“她”。
她是帕尔丝离家时,唯一从家乡跟过来照顾“她”的人,私底下,只有她们俩人独处的话,翁沙丽会用老家略带绵软的方音同帕尔丝说话。
帕尔丝抬头,从镜中,轻轻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翁沙丽就断定,“她”有话要讲:“对我也不能说?”
“今天……”帕尔丝停了停,似乎在斟酌,脸上又浮现出刚才那种不仔细看,不大看得出来的含蓄微笑,“有个人……对我笑了……”
“她”的阐述并无新奇,声音也像阵风断断续续,可翁沙丽依旧听得兴致勃勃:“什么样的人?”
屋子里静的只有木梳穿过发丝的细声,翁沙丽耐心地等,隔了好一会儿,帕尔丝抿了抿嘴,脸上有了变化,像一尊圣像突然显灵,“她”一点点活过来,笑容有了内容:“一个……游客……”
翁沙丽握着梳,胸口难过得发酸,她可怜的帕尔丝,那么大了,连个朋友都没有,只是一个笑,就能让“她”高兴这么久……
想让“她”的盼头久一些,翁沙丽故作轻松地说:“是游客的话,没准还会来。”
体贴的翁沙丽,不忍心拆穿她,帕尔丝对镜,朝她笑了笑。
对于与人的相遇,“她”并不抱多大希望……是游客的话,才不会再来吧,帕尔丝垂下眼,什么都没再说。
虽然这么想,第二天晨拜,“她”还是抱着点怪心思,在人群中找了找,没看见他,也说不上失望,游客们都是这样,今天来,明天走,一群无腿的鸟儿似的,忙着飞到下一场“她”看不见的美景中去。
有人到访的小铃被敲响:“访客到。”侍从在门外传话。
帕尔丝立刻挺胸,“她”的另一个任务,就是每天活菩萨一样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接受给神庙捐助的信徒的敬拜。
跟大多数的敬拜者不同,这人走路的动静格外大大咧咧,没系好鞋带的黑色大头鞋在地上踢得铿铿响,小腿上铁灰色的工装裤,裤管风sao地卷了两道,露出一段利索的脚踝。
他也双手合十,用不太标准的巴曼达语,向帕尔丝表达问候,可他吐字的音调很亮,一点不像是个谦逊的信徒,连岔开脚盘腿坐下的姿势,都透着股不羁的野劲。
帕尔丝抬眸向上,迷彩风衣率性地朝两边敞开,底下大白T恤托起张巴掌大小的脸,显得五官既帅又扎眼,尤其那双上挑的花眼,意外不讨人厌,反而能把别人都架不住的一头乱发,和左耳上黑色螺丝耳钉的痞气都镇住。
这个声音,“她”是头一回听见,但这张笑脸,“她”不陌生。
四目相交的一刻,昨天在人海中匆匆一瞥的微笑,清晰来到“她”面前。
陈骁忘了怎么眨眼:“你……”眼尾到发际,深深浅浅的褶皱又出来,“真好看……”
能说一口流利华语的帕尔丝,几乎以为“她”听错了,真是个……怪人,“她”在心里想。
说陈骁怪还真没屈了他,打从那天,帕尔丝总能在晨拜和敬奉中遇见他,他这人也没别的,就是一张脸生得讨巧,丢到人堆里都显得扎眼。
除了脸,他还有点小本事,每天排队来神庙敬奉圣女的人流水那么多,有些几个月都挨不上一次,他倒时常蹬着他那双黑色大头鞋,大摇大摆的来。
“之前一直来祈求健康的那个女人带着孩子回老家了。”翁沙丽给帕尔丝梳头的时候顺嘴提,“听说她遇见个华国药商,手里的特效药,帮试疗效不要钱,现在都治好了。”
华国人?陈骁的笑脸一瞬涌到眼前,帕尔丝眨了眨眼,抿嘴,怪不得她的时间,都匀给了他。
陈骁来了之后,神庙的气氛也不同了,侍女们老爱在早餐和梳妆间隙眉飞色舞地议论他,说他开辆野牛那么猛的车,说他耳垂上那枚钉子的来历,说到他的……几个比帕尔丝大不了多少的女孩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头碰头的,红着脸笑成一团。
“啊~下雨了!”穿花裙的姑娘们赶来关窗户,无Jing打采的杜鹃似的,往瓢泼的广场上望。
“这么大的雨,不会有人来了吧……”一屋子恹恹的女孩,即使不明说,她们的失望都显而易见。
木窗一扇接着一扇关上,只剩最后一扇,屋里就全暗了:“啊!是他!他来了!”所有的女孩子们,都往同一扇窗挤过去。
陈骁真的来了,冒大雨,裤管淌着水,头发狼狈地贴脸上,怀里抱着他那件shi到辨不出颜色的迷彩服,急火火朝帕尔丝跑来。
侍从赶在他前头,挡住帕尔丝:“你干什么?!退回去!”
迷彩服抖开,一朵洁白的野姜花戏法似的出现在陈骁手上:“给!”被雨水洗濯过的双眼,花哨不见了,他像个痴了心的傻瓜,用一双拳拳深邃的眼睛,把花高举给面前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