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垂眼看着地上端正跪倒的年轻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何感想。
沈氏不是汪氏,他的女儿也不是先帝,可太后仍然不乐见宫中有专宠的侍御。在宫中沉浮多年,太后并不像许多无知男子一般,没来由的就对着女婿生出一股恶气,非要将他们管教得俯首帖耳,苦不堪言。更何况宫中配让太后教导一二的男子,也不过是皇后一人而已。就连宠冠六宫,数年不衰的淑惠君 ,甚至都没有侍奉太后的福气。
对着一个小小贵人疾言厉色,那是自降身价。
太后受够了没有尊严的苦,于是便格外自重,然而一个从来没有得到妻主爱重,又偏偏熬到了至尊之位上的男人,也难得不对有着曾经仇人影子的新人们心情复杂。
先帝好色,晚年更是昏聩,偏宠汪氏,纵得汪氏不知天高地厚,在前朝纵容娘家贪赃卖法,卖官鬻爵,物议如沸,在后宫戕害皇嗣,因迟迟不能怀孕而戕害皇嗣侍御,才叫照璟以年长入储。此后,汪皇贵君为了叫自己的幼女取代太后的女儿,更是百般算计,千般为难。
可以说在照璟登基之前,太后没有过过一天顺心的日子。他的妻主不是他的妻主,甚至因疼爱另一个男人不肯给他应有的名位,使太女之父久居人下,对人叩拜,甚至恨不得帮着汪皇贵君踩死他。那段岁月,太后在人前总是沉默的,懦弱的,回到自己宫里,躺在被窝里,每一个难眠之夜,他都含着恨意流泪,诅咒那些人。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作恶多端,戕害我们父女到如此地步都没有死,凭什么我就应该死!
终于,他等到了现在,苦尽甘来,雨散云收。太后想想前尘,又想起现在。做了太后,自然是千般顺心,女儿孝顺,清闲享福,唯一令他担忧的只有一件,那就是照璟的孩子并不多。自从孝贞皇后身后,宫中虽然也有一二得她心意的人,服侍得也还算好,原本太后对淑惠君并没有什么不满。侍御不比丈夫,只要容色美丽鲜艳,性情温柔和顺,能让女儿开怀就是好的。可惜的是,淑惠君不争气,肚子始终没有鼓起来一次,偏偏耽误了这几年,宫中不闻婴啼,以太后的想法,淑惠君就该主动地为照璟考虑,至少要有个贤惠懂事,以皇嗣为先的样子。
不能生就是第一重罪过,此后做的事但有一点不合心意,淑惠君便在太后面前矮下十分去,难得让他老人家满意。
因为有了这个想法, 太后就很是不喜欢淑惠君。好不容易进了新人,太后正是盼着好消息的时候,念佛祝祷的时间都比往日长了半个时辰,却又听见宫里冒出一个什么宣和贵人来。他虽然是入宫后才学了诗书,但经历几十年不得宠的生涯,也算半个才子了,一听就皱起眉头来,问身边伺候了二三十年的老淑人:“这沈氏我是见过的吧?你可还记得他的模样儿?”
老淑人知道太后的心病,只捡好话说:“生得倒是标致,最难得目光清正,礼仪娴熟,又最是谦和的,和陆贵人他们还处得来。”
太后自然听得出他避重就轻,只是念在这还是淑惠君后第一个得了徽号,且如此隆重的,料想初来乍到比不上淑惠君,也能分得他部分恩宠,总不至于这一个还是数年无孕的命吧?一时倒也忍了。
只是今日再见,太后便格外留意,绿鬓新得徽号,自然在贵人中位列第一,他略一打量,心头便顿时不安起来。只怕是生的太好了,又太巧了,所以才……
太后不愿意多想,又不能不多想,心中心疼自己的女儿,又担忧她的未来,留了绿鬓便是要敲打几句的。故意晾着他一会儿,这才开口道:“抬起头来,本宫看看你是何等标致的模样儿,叫皇帝这般宠爱。”
绿鬓心中忐忑,两手掌心已经出了细汗,面上却不敢怠慢,缓缓地抬起头,面朝前方,目光自然下垂,是一副标准的觐见贵人的仪态。
太后暗叹一声。
他果然生得很好,发如鸦翅般漆黑,唇如杏子般红,两眉弯弯如翠黛,一张脸不肥不瘦,是个端庄又明艳,十分出挑的美人。比起淑惠君天生的娇小妩媚来,是别样的雅致风流,像个画儿上走下来的人物。
太后的话,绿鬓不得不听,但也不能默然全盘认了,抬起头后,便口齿清晰,不急不缓地回话:“陛下抬爱,奴原本不配,也曾十分推辞,只是若不领受岂非不敬?因此不得不愧受了,亦是听从陛下旨意,只盼日后以此为戒,谨守夫德,柔顺谦卑,侍奉尊上。奴以蒲柳之姿,有幸入选,得见陛下天颜,太后慈颜,已是三生有幸,上有皇后与众位哥哥们,奴不敢自以为获宠……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请太后明鉴。”
绿鬓并非一味柔顺沉默之人,何况今日这一席话,他是必然要说清楚的,太后或许不会完全相信,可绿鬓认为说了比不说更好。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并不流露一丝急切为自己分辨的意味,缓缓说完后,便向上叩了一个头,静静跪在下面。
太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懂事又本分的话来,微微吃惊,又忍不住颔首:“能说出这番话来,也不枉皇帝这般看重你!记着你今日这番话,往后若能奉行,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