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玲奈
晚玲醒来的时候,不是在她晕倒的吴淞江边,也不是在医院。是在一间和室,她就躺在榻榻米上,原木色的窗棂一尘不染,竹制的方桌安静地靠墙放着,墙上挂了一副穿着金色和服手持小扇的日本女性,脸蛋白如石灰,嘴唇红如鲜血。
她想撑起手臂坐起来,浑身竟没有力气。回想她来上海这一幕幕,坐在轮椅上表哥那双不中用的腿,还有他那对她不屑的冷漠,她就非要陷进去,表哥本就不属于她的,本就不属于她的。她闭着眼,也能感觉到泪水划过眼角的咸shi。
宫本意树滑开门进来,步履轻盈,听不见脚底摩擦地板的声音。
晚玲睁开眼,他那宽大的和服衣袖擦过她的脸颊,她盯看他的眼,老师这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再也叫不出来。
宫本见她醒来,缓缓跪坐在了她旁边。
从前你说我文弱,可你何尝不是更加柔弱。受了委屈只自己忍着,为什么不让自己变强?宫本停顿了下,见她没有要开口讲话的迹象,又继续说,还要告诉你,你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
什么?晚玲干枯的嘴唇努力开合。
你应该好好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宫本扶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高高的姿态俯视她,这里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甚至你可以改名换姓,比如宫本停顿了下,咽下口水,叫宫本玲奈。
帕拉帕拉脆响的声音,大号的茶壶摔破在地板上,叶章送走了席太太,抖着手指着阿成发火,发泄,或者来说,是训诫。
跟我在身边五年了,人都看不住,你还能做什么?
阿成弓着腰,头要低进地面。
我这就马上去找。
把白曈給我捉来。叶章拿过桌上的茶杯气得口渴。
叶老板,这恐怕不合适,白家惹不得。
轮到你教我!叶章喝不进去茶水,气得把茶杯连带茶水砸去阿成的额头。还不快去!
阿成退了出去,招呼几个兄弟直接开车去了火车站。
他去白家接晚玲小姐,白曈说,[阿成,晚玲提前离开了,她和我说她想吃妈妈做的定胜糕了。]
后半夜的上海火车站并不冷清,他问过售票员,的确有个十七来岁穿着格子旗袍学生头的女孩子买了到奉天的车票,车晚点了一个小时,还是驶出了。
下一趟开往奉天的车票是什么时候?他追问售票员。
明早七点。
来一张。
阿成开着车子回了趟愚园路的叶宅,向叶老板汇报。
晚玲小姐果真如白小姐所说,回了奉天。我已经买好了车票,一定尽快把晚玲小姐带回上海。
知道了。
叶章摆摆手,拄着拐慢慢步入晚玲住过的房间,怅然坐在化妆桌前,桌上摆放的白色玫瑰已经谢了,地上凋落了几枚干枯的花瓣。他把自己照进镜子里,额前的头发有根白色很是扎眼,他用力拔掉的那一刻见到自己脸上深深的皱纹,顿觉自己老了。他想着,等晚玲回来,码头的生意就不做了,鸦片不是好东西,打交道的也没几个好人。
席太太和明哲没能把晚玲接回来,最失望的莫过明玄。他是个自私冷漠且不负责任的人,尽管他巴望着晚玲能回到他身边,可身后推着他轮椅的人却只能是沈微。
前几天南京军方订购了一批三七止血粉,护肤杀菌皂也卖得很好。
明玄没有吱声,席太太叹口气,终究觉得是负了自己的甥女。
沈微把明玄推回书房,便出了去。自从她回到席家,明玄便拒绝与她同房,她也是没有办法,可这席家的产业她是要的,她肯定要要的,还要为她胎死腹中的孩子报仇。
席太太见到沈微一脸落寞,没有说话,只是抬高手臂示意叫她过来。
妈。
跟我去厨房,給明玄端碗鸡汤。
沈微跟在席太太后面,鸡汤已经被李妈盛放好了的,暖在炉火上。
明玄身体不好,你就应该主动点,不主动点,孩子怎生得出来?
妈,不是我沈微支吾半天,不好意思说出缘由。
妈都懂,席太太把鸡汤小心翼翼端出来,从袖口掏出个小纸包,轻轻展开。
沈微是聪明人,妈这是
没什么好不好的。席太太把白色的药粉倒进盛放鸡汤的碗里,用汤匙搅匀。
不过是些帮助睡眠的药,喂明玄喝了,这次我做主,往后就得看你了。我头疼,回去睡了。
席太太把包药的纸包小心收回袖口,按着太阳xue晃着身体离开了。
沈微的手没有颤抖,像平常一样,敲开书房的门,明玄,喝点汤。
放着吧。
不是参汤,是鸡汤,对身体好,妈叫我端来的。
沈微把汤碗放在了桌上,挑看了眼一旁的周然,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把汤倒了。明玄继续看起书来。
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