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短剑,其身不足三尺,却有山岳之威:锋如巉岩,腊如崔嵬,锷如琐石。
在解青眼里,他师父不过随意抖下手腕,便是银光一闪,握于掌内的那口利器轻盈如丝缎,威势瞬息已逼至他身前。
这时他只觉耳边隐有雷霆霹雳之声,明灭的剑光里,竟有巍巍岩峦拔地而起,横向天际,耸入青冥。
崇山峭峙碧水回,峻岭嶙峋天日遮。
他立于绵延万壑之下,仿佛仰望鲲鹏的燕雀,这时才知剑意可比孤峰绝壁之利,锋至即取敌首,也可比层峦叠嶂之魄,出匣即震敌胆。
此刻那柄短剑,剑尖闪烁着耀耀寒芒,凛冽的剑风已经削断他额前几根发丝,然而解青避也不避,以手中木刃迎而格之。
竹怀朗笑一声,卸了不少力道。两剑相交时,竟是悄然无音,短的那柄宝器,剑气如同柔波,恍若丝缎,紧紧缠住解青赋于木刃上的凶狠力劲,而剑意中不曾收敛的余威,将他虎口撞得一麻,逼得他连退几步,匆匆败下阵来。
于旁人看来,这或许只是一场力量相距悬殊的打斗而已,但解青深知,方才他抬手迎击的那一瞬,面前巍峨的群山霎时崩摧,像眠于石中的巨龙被人一剑劈为两半,一时间山摇地动,落土飞岩。
而訇然对裂的山峦之上,苍穹之间,竟奔涌下滔滔江水,浩浩汤汤,横无际涯,荡开千里烟波。
水雾缭绕,如天上云霞,看到那无边江水皆自身侧流过,不沾着他半点衣角,便知是师父刻意不让剑气伤他。
解青心下思绪翻涌,似有所悟,正欲伸手去捞那水中日影,忽闻声声猿啼,不禁愕然。
他抬目去寻,只见水天一色,江衔断山,而山中翠林里,隐隐闪过一道朦胧猿影。
那白猿折竹枝为剑,闪转腾挪,速度快得让人追不上它的形影。它丝毫不惧参天巨树,猛兽毒虫,在林中肆意游逛。竹枝向上劲挑,辄有花叶纷扬摇落,巨木中折倒倾;向下撑地,便是坚石遽然崩陷,岩土乍生裂隙。
解青渐渐地,从它挥竹的动作间悟得一点剑道来。
横,是剑刃拂瓦霜,匠石斫鼻垩;
竖,是剑气斩峥嵘,Yin阳割昏晓;
斜,是剑光白如霰,剑锋悬明月。
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
挥,有纯钧之华,焕焕如冰释;
削,有太阿之威,当敌即斩坚;
刺,有胜邪之恶,十步杀一人。
猿公倏忽已匿形山林间,解青心中激荡未休,遥遥向其拜谢。
猿影再难觅,他收回目光,摊开手才发现掌心满是细汗,于是随意把汗抹在脸上,又收拢五指,握紧木剑,正打算一剑送出——
“且慢。还有许多深意,你尚未悟明。”
解青垂首一望,自己沉在水里的影子,竟随波晃荡成了他师父清俊至极的容颜。
水中的竹怀,这次挥剑极慢——
慢到眼中那柄锋锷,渐渐成了师父平常所持的竹杖。看似粗笨的竹杖,能比金铁之Jing,有惊世之威,呼啸而来间,疾风过两肋。
他此刻映在目里,念在心中的,唯有一字:杀!
哪怕那杀意是冲他袭来,要将他劈做两半,但身为剑修,岂有怯敌不战之理?
他复忆起初至仙宫之日,自己立于连绵剑雨之下,如蜉蝣之于天地,一粟之于沧海。
而如今他以身为剑,躯为剑jing,骨为剑舌,血rou为剑夹,双臂为剑锷,长指为剑锋。
解青弃了木刃,要以单薄两掌去接那剑意,竹杖却立时凝在空中。
一点水光似银练飞溅。苍翠的竹化为一枝带露的木槿,花香清润,沁人心脾。令他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他伸手抚了抚那花,触感真实,不似有伪。而花上氤氲香息,淌入他经脉之间,飘然如仙。
这时背后传来一声鲸鲵的悲鸣,解青大震,转身回望,只见那未尽的杀气,一跃而下,将吞浪吐雾的巨鲸从头至尾剖至两半!
鲸鱼发出浑厚的哀鸣,落回江水之中,它被破开的肚腹里,涌出的并不是鲜血,而是万丈霞光,一弧虹霓。
解青沐于云霞之下,拈花而笑。
柔柔一枝木槿,护住他周身心脉,将万千险恶隔绝。
他今日方知,原来手中之兵,既能杀生,也能护生。
以一器之锐,杀万乘之君,杀天上仙人。
以一器之坚,护心中所牵,护一方安隅。
正所谓:
器本无心,而人有心。
且将自身之情,寄于掌中之剑,剑光所至,吾心所往。怒则捷取敌首,怜则庇护其身。
爱恨嗔痴皆入剑,生杀荣辱不由天!
解青随意刺出两指,便如一口无上利器,其锐可破青冥。
他撕开天边裂隙,从幻境重返世间,见他师父与师兄在开怀对酌。而竹怀原本用来持剑的那只手,正拈着一枝木槿花。
慕逸朝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