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落了一场夜雨,响了几阵雷,催着赶着让山上的嫩笋冒了尖。
隔壁那小子捧着一把马兰头过来的时候,赫凌云还在院子里大口喝米粥。
刚从山里薅来的笋带着新鲜的泥,被随意地冷落在一边。家养的一只母鸡啄了啄几片赭色的笋壳,感到无趣,又迈着两爪咯咯叫着跑远了。
“赫大哥!”挎着竹篮的农家小子嗓门清亮,直往赫凌云耳朵里灌,“昨儿这场雨下得好,姆妈让我赶着上山去,我觉还没困够,念了几句,可被她揪住好一顿训!”
赫凌云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家伙就是这般闹腾,不让人安生。放下碗筷,人已经蹭着门缝闪进来,献宝似的把怀里的东西往他跟前凑。
他垂眸打量了一下,才发现翠绿的马兰头里滚着三四颗斑白的鸟蛋。
解青望望他神色,看出他眼里的迷惑,笑着开口道:“回来的路上顺手掏了个鸟窝。我可好心了,还留了一半的蛋给人家。”说话的时候他藏了几分心思,偷偷去瞄赫大哥跟画出来一般好看的眉目。
赫凌云容色妙绝,尤其那一双眼,仿佛飞雪似的荻花荡,被风拨开一潭粼粼清波。眼睫很长,等末梢处便向上勾。瞳色颇深,是溅在帛上的一团墨。
眼上几寸便是两笔浓眉,眉心处洇了一点红痣,宛若蔽于额上的花钿,色比朱砂艳。
解青看得有点痴,好容易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收敛了脸上神情,再把鸟蛋抓在手中往前一递:“你家里还有柴火不?咱们现在就一起烤了吃,我可不想便宜了几个弟弟。”
赫凌云想了想他那碗见不着一点荤腥的米粥,当即欣然颔首,把解青领到屋子里,又从角落捡了一捆柴火递给对方,自己则动手剥起了蛋壳。
解青麻利地添柴生火,一看就是家里忙活惯的,脸庞尚青嫩,一双手已是长满了粗厚的茧。虎家庄里,他们解家和赫家的祖辈是从外地迁来的,自然受到了一些排挤,能靠着几亩劣田把香火延续到现在,也是花了几代人不少力气。
赫凌云的父亲本来只是个小牧童,放牛的时候却总爱蹲在学堂外面,树枝为笔沙为纸,几年下来已是做得一手好文章。县里头的贵人老爷看中了他的品性,聘了他去,给自己的几个族亲子弟开蒙授业。
奈何贵人老爷年轻的时候不爱惜身体,积了许多小毛病,等年纪上来猛的一发作,竟是熬不过去了。赫书生没法,只得收拾一应细软,重回虎家庄下地耕田。
可拿了半辈子笔的人怎扛得住粗重的农具,地里劳作又辛苦,赫书生没多久便累出了病,抓了药也不见好。早年积蓄都拿来填了这副病躯,到底也只在人间多挣扎了几年。
赫凌云年少丧父,生母又嫌家中贫苦,嫁作他人妇,只留得他一人守着孤零零的院落。邻里念其可怜,时来接济,他糊里糊涂地长,倒出落成一番好模样。
于是村子里那些大姑娘向他抛来的眼风都变了,甚至有人家托了媒婆来说亲,想让他入赘到家里做女婿。
赫凌云一一推辞,仍旧每日杵在田间地头,拔个萝卜喂个鸡。
现在他被灶膛飘出的烟给呛到了,本想忍下,忽然鼻尖掠过熟蛋黄的香味,浓郁诱人,这下那股痒意再忍不住,不由得轻轻咳嗽几声。
解青听到动静回头来看,赫凌云面上已是一片平静无波,沉默着又递给他一捆柴。
为图方便,他们直接把鸟蛋串起来架在炉火上烤。解青心里等不及,又拨弄了几下,火烧得更旺,滋滋地舔着蛋皮,食物的香气溢得满屋子都是。他胃里也应景地叫了几声,一旁的赫凌云笑着睨他一眼,解青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只半大的黄狗儿,怕是闻着味道寻过来的,朝着他们汪汪叫唤,看样子也是馋得很。解青踢了它一脚喝一声“去”,也没能把狗儿赶跑,反而对他们咧开嘴露出尚未长成的獠牙。
赫凌云见状便止住了他的动作。解青不解地看向身边的赫大哥:“这狗准是冲鸟蛋来的,让我把它赶出去得了。”
赫凌云摇摇头,那黄狗的模样像中了邪,黑豆似的眼里隐隐泛着赤色。叫声又凶又急,獠牙间吊了一串涎水。
他正想开口,这条狗突然凄厉地嚎叫一声向他们扑来,赫凌云眼疾手快抄起柴火,赶在它咬住解青小腿前将其击落。
谁想这畜生一点也不惧怕,在地上打了个滚又爬起来,神情更是癫狂,猩红的舌头耷拉在长吻外。
解青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在赫凌云与其对峙的当口,从墙角那提起一柄锄头,抡了两下感觉还挺趁手。
他面上努力做出凶相,舞起锄头便是一铲。这一击他用了十足的力道,扁长的刃于呜汪乱吠间,擦破了一条狗腿的皮,在地上犁了长长一条。
黄狗受了这波威吓,停住了嚎叫,只是瞪着眼粗粗地喘气,似乎十分忌惮,但还没完全死心。
这时候赫凌云伸手往后一捞,在锅台上摸着半条干瘪的鱼。这鱼是昨天抓到的,rou味寡淡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