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都觉得这主意好极。只是琉璃碗未免太过昂贵,一时半会也不好张罗。颜幼卿记得库房里见过不少西洋玻璃碗,说与王掌柜,立刻获得称赞。寻出大小合适的一套十只,盛上兑了颜料的水,望去轻薄透亮,绚丽缤纷,美不胜收。王贵和又紧急召唤工匠,以细铜丝将碗固定在绳索末端。崔师傅试着舞了一回,除去开始和结束时起落动作要格外小心,以防磕碰,其他均无障碍。
如此一来,崔师傅演出时则需两套行头,一套铜碗演火流星,一套玻璃碗演水流星。王贵和特地安排了一个做事仔细的伙计,专给崔师傅递行头,确保万无一失。
如水火流星这般分量足可压轴的节目,当然要留到正日子那天方才亮相。平日练习,也单辟一处地方,为的是消息保密,好到时候惊艳众人,拔得头筹。就连演武会会首,并店里其他管事,也是直到演出前三天,才借着全套演练的机会,大开了一回眼界。
相比之下,颜幼卿资历虽浅,论掌柜心中信任程度,却已是丝毫不弱于店中老人了。
到得三月二十一,街面已然远较平日热闹。一些寻常小皇会,通常不辞辛劳,连演三天,以便多博些彩声。许多势力不够大的商家店铺,甚至学堂会社,也借着头两日竞争不大,容易引起观者注意的机会而大力表现。
颜幼卿参与的是筹备事务,到这时候反而轻省。只要不发生意外变故,他大可以轻松歇个整天,或者上街随意瞧个热闹。因第三日自管事以上都要去娘娘庙为东家现场助阵,王掌柜便许了头两日让伙计们轮番告假玩乐。颜幼卿当然算不得管事,只是个大账房临时协理,但王贵和有心提携,特意叮嘱了届时随同出席。如果机会合适,让他在胡大善人面前露个脸。故而这两日他都留在店里,换别的伙计歇工,最多有节目经过时,站在门口瞅几眼。
一阵锣鼓喧嚣,自远而近。颜幼卿听一耳朵,应该是花鼓会或者地秧歌。今日已看了两回,没什么新鲜,便在柜台后端坐不动。另一个留守店面的伙计按捺不住,不等队伍到门前就奔出去了。过得片刻,又奔了回来:“嘿,幼卿,快去看,是你最喜欢的报纸,叫做《时闻尽览》那家,正免费发传单呢!”
颜幼卿一听,忙起身出门。只见一队花鼓在前,一队地秧歌在后,两侧几个报童,正往路人手里塞传单。颜幼卿刚抬脚,想起店内无人看守,又停下。看共事的伙计早凑上前,跟着队伍要了一沓子传单,不觉暗笑。遂站在门口等候。
传单拿回来,五颜六色,图文各不相同,铺了一柜台。两人兴高采烈挨个翻看。原来这《时闻尽览》报社颇花心思,将自家报纸上不同专栏的特色文章单独拣出来,譬如讽世漫画、坊间逸事、浪漫诗歌、传奇故事等等,每种一页,印了十好几种不同的传单。尽管都是读过的内容,这么拼凑起来一看,居然别有趣味。《仙台山历险记》赫然在列,颜幼卿的心情有点儿说不出来的微妙。忽然想到,如此阖城盛事,《时闻尽览》这般风头正健的报纸,定然是要派记者专程报道的,不知道安兄与徐兄两位会不会出现?自己如今这副样子,也不知人家还认不认得出来……
三月二十三这一天,颜幼卿换上新浆洗的棉袍,认真梳了梳头发,随同王贵和并几位管事,早早便到娘娘庙外等着了。娘娘庙在码头上游方向,相距不过两三里。好在距离近,否则如今天这般日子,为了皇会巡城游行,河滨大道只许行人通过。如王掌柜之流,也是没有特权乘车行进的。
庙门两侧插满了旌旗彩幡,庙前广场并不大,是两条斜街交叉形成的一块三角形空地。斜街上密密麻麻店铺林立,均设有二三层露台。这些露台,就是观赏皇会节目的贵宾包厢了。位置最好的,本身就属于各大商行,除去自家享用,往往还预留了座位给各方头脸人物。位置偏一些的,或可对外出租,亦是一座难求。
本地警备局巡捕房早派了许多巡捕在此驻守,维持秩序。巡城队伍还在下河口码头没出来,庙前广场及两条斜街上已是人山人海,都想占个好位置,一睹为快。
广源商行在此有个专卖舶来品的铺面,属于下河口码头分店。面积虽不大,却是难得正对广场的好位置。胡大善人及给面子接了邀请的几位贵客,将会到此落座。吃过茶点,进庙内参加祭祀仪式,再出来看斗会表演。
王贵和一帮人在铺面门前恭候,颜幼卿站在最末。大老板姗姗来迟,下了马车,也没工夫与手下寒暄,只顾着延请几位贵客上楼。王贵和忙招呼伙计送上果品点心,亲自上前泡茶添水。几位在大老板跟前挂了号的管事一一上前致意,颜幼卿照例排在最后一个,鞠躬行礼,抬头问好。
胡闵行看上去约四五十岁,身穿长袍马褂,戴水晶眼镜,十分儒雅。颜幼卿心中略微诧异。原本以为商行尽做洋货生意,老板怎么也得是西装革履洋人派头,谁知竟是这般模样。
胡闵行见他是个生面孔,向王贵和道:“这位是……?”
“这是码头分店新招的账房协理。先生别看他年轻,做事能干得很。今番皇会筹备,他可出了不少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