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戌时。
陆琨带着一群狐朋狗友,踏入了着临安城寸土寸金的潋滟阁。这潋滟阁是几年前新开的一家秦楼楚馆,环肥燕瘦、丝竹管弦,都是一等一的极品。管它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前来寻欢作乐的达官贵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陆琨是家中幺儿,父母与兄长一向溺爱。他生了一副不俗样儿,乌发束了汉白玉云螭冠,眉心一点朱红,修眉斜飞入鬓,丹凤眼儿顾盼生姿,唇若涂脂,面如冠玉。身上穿了雪云绣金麒麟纹锦袍,蹬着墨缎白底青朝靴。他自幼聪慧,虽然顽劣,在书斋夫子与习武师傅面前却从未放肆过,平素刻苦上进,因此也写得一手锦缎文章,武艺也算过得去。
陆琨其人,面对长辈才会收敛一身狂气,在他人面前,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衙内。他此前刚以十五岁的年纪中了举,正是少年得意,今日正好来潋滟阁松快松快。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1】潋滟阁里幽柔的靡靡之音随意地飘,陆琨一席人在包厢间落座后,桌上尽是些玉盘珍馐,一时间觥筹交错,击鼓传花,气氛好不欢快。
突然间外面“嘭”的一声,接着一个鼠头贼脑的侏儒被砸在他们包厢的门上,音量大得包厢里的众人都为之一惊。陆琨正在兴头上,喝酒喝得不亦乐乎,哪容得他人放肆。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此时门外已经围了一大群欢场客与陪酒的莺莺燕燕,真真是热闹极了。
门口站了两个人,一个是十来岁的童子,长了一张包子脸,戴着一顶金色的相公帽,瞧着怪可爱的,另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啧,陆琨细细地瞅了一眼,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嘛。
只见那青年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身量颀长,套着件绣了梅兰花纹的黑白道袍,却不显得不lun不类,他束了青玉镶珠冠,及腰乌发无风自动,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青年修眉微蹙,眼尾下挑,桃花眼中不见一点细碎的笑意,薄唇抿着,眼眸紧紧地盯着地上的侏儒,眼神里尽是嫌恶与鄙夷,接过身边小童递过来的玉兰帕子,边擦袖子边吐出恶毒的话语:“啧,诸位京城高官的待客之道便是这样的么?若如此,我看也没什么再商榷的余地了,师某今晚便可打道回府。”
小童也帮腔道:“我们门中的长老们都重视这件事,派了四师叔来商量事宜,没想到你们却欺人太甚,这个色老头居然敢来调戏我家师叔?简直太过分了。”小童气得双腮鼓起,还义愤填膺地在侏儒身上踩了好几脚,奇怪的是,那侏儒一下也未曾挣扎。
“阿旭,不得无礼。”道袍男子不咸不淡地斥责了一句。
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艰难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语气极其无奈:“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师先生与徐小友,本官与诸位下属,对您门派可是怀着满满的敬意,一片赤诚之心啊,这王富贵是猪油蒙了心,才敢来叨扰您啊,王富贵,还不向师先生道歉!”
那王富贵却未起身,师渊广袖一收,众人这才看见好几根古怪的银色蛛丝紧紧地捆着王富贵,怪不得刚才小童踩王富贵时他半点不挣扎,银色蛛丝一扯,活生生扯断了他两条胳膊,有胆小的歌女已经忍不住尖叫起来。师渊轻轻地笑了声:“道歉便不必了,只是,李大人务必要管教好身边的狗,再有下次,可不是断两条胳膊那么简单了。”他笑得随性,泛着鲜红血光的蛛丝被他收回袖间,看起来诡异十足。
原来,当今圣上乾元帝,从即位起便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于朝事上没有作为,却喜好美女、爱修建宫殿、广敛天下珍宝,幸亏有太后健在,还有先帝留下来的几位肱骨之臣,他为帝二十年来,才没出大乱子。现在乾元帝已是不惑之年,朝中老臣死的死、告老还乡的告老还乡,jian佞之臣常伴君侧,天下苍生隐隐有乱,他不想着如何亡羊补牢,却开始着迷长生不老之方了。
这些陆琨都清楚,眼下同伴告诉他,此次乾元帝派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谦碧,宴请山海门的诸位高手,竟是要请他们和朝廷派出的人一同出海去寻长生不老的药方和奇珍异宝。
“荒唐,实在荒唐!”陆琨心里暗道,李谦碧是他家世交,长他一辈,平日里是以“叔”相称的,此人早年间刻苦进学,早早考取了功名,为人处世圆滑又有原则,待在当下这个朝廷,为百姓做的实事不少,是以陆琨还是很尊敬他的。
“师先生,王富贵再如何混账,也罪不该死,他调戏了你,你断他两条胳膊,已经足够了。何苦放言威胁李大人呢,圣上若看到贵门派的所作所为,不知会是如何寒心呢。”陆琨嘴巴比脑子动得快,还没思索完,这话已经脱口而出,他在心里谴责自己嘴快。
“哦?你又是何人?本尊说话,有你插话的余地?”师渊挑眉。陆琨这小子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察颜阅色的本领却很好,他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面前的道袍人肯定是要整他,陆琨赶忙拔出身上的软剑,试图一挡,然而没用,一道罡气已经向他扑面而来,银色的蛛丝捆住了他,将他扯向师渊旁边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