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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
看见这幅画时,季翡恩想到的第一个字,就是薄。
美人薄命的薄。
画幅悬在入门处,跨进盛光的大门便可仔细望见,白色幕布上一泓迤逦身姿。
空茫茫一片,画中的人抱膝仰望,目光于画外的季翡恩来说,是无从窥探的远方。
修长身量背对着他,黑发流畅如水,至削薄颈肩支起的蝴蝶骨嶙峋而落,夸张地蛇形一地。
目光随往下,脊背骨节清晰,在黑发中隐隐绰绰,好似藏着一簇簇觅骨而生、开得正盛的艳丽花。
柔韧腰身、无意漏出细腻小腿、雪白的tun部…
或轻或重,或浓或淡,每一缕色彩,极致光影的结合,笔笔都撩拨向人的神经。
而花,开在别处。
玻璃阶梯空中旋转,季翡恩拾级而上,白惨惨灯光让一切都避无可避。
一幅幅挂在壁廊上的画,花在画里绽放。
浓郁玫瑰,从艳红到无垢,一朵又一朵,再到成簇的满天星。
手苍白纤瘦,从漆黑牢栏伸出,握住了花,也好像握住了光。
一只只手和花,一共组成了二十五幅画。
最后一朵花,回归到了玫瑰,它被扔到地上,花瓣洒落一地,成为一地颜色暗淡的血。
手无力垂落,弯曲指尖透出黛青色血管。
季翡恩脚步轻缓,长眉微蹙。
不合时宜地,他想起修司。
季翡恩同修司失去联系,也刚好二十五周。
然后,他踏上回廊厚重地毯,真的就看见了修司。
容貌缱绻稠丽的青年,懒懒依在画框里。
瘦削脖颈散着温柔细发,皮肤纯粹细腻地白,浓密鸦羽微垂,半遮了琉璃质感的褐色浅瞳。
细挺鼻梁落着光,睫毛上也托着细细碎光,使他眼睫呈现出和眸光相同的色泽。
季翡恩不知不觉走到了回廊尽头,挂着修司的画像前。
地毯将脚步声尽数咽下,男人无声无息,神情冷漠。
画得很像,但季翡恩微微仰头,细细观望,心里十分抗拒,他不想承认,画里的人是修司。
修司爱笑,光,从来都是出现在他眼眸里。
季翡恩大修司三岁,修司从小就爱缠着他,一声声地叫他,“翡恩哥”。
每一声,他都柔柔弯起眼,眸中的光,如同万家灯火漾在河中,清淡又浓烈。
季翡恩偶尔会因为修司对自己的笑恍惚,但他从来不去细想,那光,意味着什么。
“您倒是稀客。”
光影一暗,气质温润如玉的男人站到季翡恩身边,声音平和。
季翡恩抬抬下巴算是致意,他利落的下颚线崩起,突兀地失了修养,“不太像。”
“是。”
男人神色如常,露出微笑,“我画不好他。”
季翡恩思绪纷乱到别处,架在挺拔鼻梁上的金色细边眼镜折出灯光,和他眸色如出一辙的冷,“宁玉成。”
他全名全姓地叫了男人,“修司之前,就真没有同你说过什么。”
“我记得……”
慢慢地回忆,季翡恩语气似有不快,“他失踪前,经常找你玩。”
宁玉成,是盛光的主人,这座私人性质的画廊,由修司全资修建。
起因,还是季翡恩自己。
大约是一年多前,季翡恩随口跟修司说了几句,国外新起名声大噪的画家宁玉成,一画千金难求,他一连飞向好几个国家的拍卖会,全都一无所获。
过了几个月,修司将宁玉成领到盛光,笑颜仿佛随性,却又长情,“翡恩哥,怎么样,我有本事吧?”
宁玉成长身立在一旁,眼眸轻敛,矜贵清隽。
“小少爷还是一点踪迹都没有?”
他语气惊讶地恰到好处,口吻不变的谦逊疏离,“您都没有线索,他又同我有什么好说的?”
半年前的事,闹得不算大,有头有脸的人都稍微听过那么一耳朵。
修司在季家年会上喝醉酒,强吻了季家长子季翡恩,还大声对他告白,说要么娶要嫁,季翡恩不选一个,他就不活了。
严肃的季家长公子把这件事定性为耍酒疯,修司小少爷酒醒了也不肯认错,留下一张纸条,气呼呼的离家出走了。
到现在,半年,六个月,二十五周,一百七十多天,没人再见过修司。
小少爷是出了名的纨绔,似乎倒不至于担心他的安危,就算不提修司自己家的势力,光是季翡恩立在那儿,就是一座无人能撼动的大山。
可是……
空落落的心腔漫上烦躁,季翡恩有所察觉,事情在朝他无法掌控的范畴奔去。
“小孩子……”
勾勾唇,他无可奈何一般,语气和神色,却都不像是用来形容小自己三岁的世家好友的,“宠坏了,就知道惹人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