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门牌上刻着壹号。
蒲雨夏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门内只一个房间,四四方方,一眼看得到头。墙面全蒙着黑布,冷光从地面射上来,投出反常的长Yin影。黑布上贴满了纸条,密密麻麻挨在一起。
她往身边看去,随意瞥到一张。
审视自己。女声在她耳边陈述。
谁?她警惕地往身后望去。门已不知不觉地关了,整个房间都没有其他人。
她后退一步,贴到了黑布,杂乱的声音争先恐后地响起。
为什么你不能做得再好一点?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
不识时务。高高在上的声音。
努力啊,是赶不上天赋。那些男生才是真聪明,一学就轻松上来了。中年女人慢条斯理的声音,你呢,小匙撞击杯壁,也不要自卑。
她根本没人管。窃窃私语。
诶你听到她说什么了没?笑死人了!她哪个年代过来的?吵闹的男声。
我应该少说话。冷静的陈述再次出现,笔尖在纸上划动,沉默是金,很有道理。
蒲雨夏赶忙退开,望向那堵墙。几张纸条晃悠飘落,她蹲身望去,内容和她听到的一样。
她人多少有点问题。声音尖细的小女生。
看似有很多去处。压抑的哭声和揉纸声。
蒲雨夏慢慢远离墙面。那些声音太过真实,好像就发生在她身边,只是一切隐形了。
铺天盖地的纸条和便利贴,从地面的衔接缝开始延伸,一直叠满天花板。
房间正中央悬挂着一块薄板样式的东西,也被黑布蒙着,上面贴满了纸条。蒲雨夏环顾四周,转了几圈,最终走过去,将黑布慢慢扯下来。
但是她真的,负面情绪太多了犹疑的声音,我也会觉得很累
收敛。依旧是那个女声,人们喜欢快乐和积极的事物。去看他们的表情和谈话,模仿。
你别插嘴!突如其来的训斥。
对、对不起结结巴巴的呜咽。
黑布顺滑地掉落到地上,纸条如雪屑般飞扬出去。
一面镜子。
不,不对。
它像是一面镜子,但里面的人并不是她。
那是一个短发小女孩的后背,约莫八九岁。她的头发被剪成约两截小指的长度,又粗又黑,立得像顶了个刺猬。一条梅红的无袖连衣裙,露出两条又黄又细的长胳膊。脚上一双亮绿色的凉鞋。她傻傻站在那。
《我有一个愿望》:我有一个愿望。一个超级大的愿望,嘴里装不下,吐也吐不出来,一直塞在肚子里。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呀!里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却看不见他人。他装模作样地朗诵完,噗嗤一声笑,我的天。你什么愿望啊?
里头的女孩头越来越低。
他催促:你说啊。
镜子里的女孩扭捏半晌,终于抬起头,细声细语:我,我希望、希望
她一横心,昂起脑袋,大声说出来:我想变成一朵花!
他大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朵花。我的妈,一朵花。不是,你想变成一朵、一朵花,他强忍着笑把话说完,变成一朵花也算大愿望?蒲雨夏,你可真有出息啊。一朵花,想好变成什么花了没?
她被笑得蔫下去,弱声:一朵花,一朵花很厉害的可以
镜子外,蒲雨夏凝视着里面的女孩。她看着镜子里的女孩慢慢转过身来,深深低着头。
她在外面接道:可以不用做什么,就被别人欣赏和喜欢。
镜子里,女孩的声音蹑手蹑脚地跟上去:哪怕没有什么用,也不会很多余。我、我想
里面的少年还在说话:花有什么好的?一朵花再漂亮,开不了多久,就会被人扔了。你这喂,你在听我讲话没有啊?
我想被人珍视。她把女孩的话补完。
镜子里的女孩猛地抬起头。她们的目光一瞬相接,蒲雨夏从壹号房间消失。镜子随之暗了一度,普通地反射着身前的场景。
镜中的世界。
深浅浓淡的灰,隔了层毛玻璃似的模糊。没有纯白和纯黑,更没有缤纷的色彩。它层次分明,而又如此单调。
一个半完整的新世界。
一个男生从她身边跑过,嬉笑着:蒲雨夏,老师找你!不等她回就跑远了。他顶着张面部模糊的脸,只看的清眉眼发的深灰,唇的浅灰。
蒲雨夏从厕所转道,走到教室办公室门口,轻轻叩门。
进来。老师招呼,看着蒲雨夏探进的半个身子,挑眉,怎么啦?
蒲雨夏愣:老师,说,你叫我过来
老师低头批上最后一题,把本子一合:这小子,记错了吧。我找他有事才对!刚刚我事情还没跟他讲完,他就跑了。她把作业交给身旁的课代表,小,你去把再叫回来。
她抬头对蒲雨夏笑: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