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这声音在乱糟糟的人群里格外响,鲜红的血ye在梁宏昌身下晕开,村民们尖叫着四散。李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平日跟着其他红小兵们一起打砸逞凶还行,如今一看闹出人命,当即吓了个哆嗦,趁乱溜了。
“爸!”
“宏昌!”
梁济生呆呆地看着倒地不起的儿子,崔婉云哭喊着扑到丈夫身上。一个小男孩挣脱了束缚,拼命跑向那个满是血迹的高台。
“浔哥儿,不许哭。”
梁宏昌额头一个大洞,汩汩流着血,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看着男孩说话。
“爸,我不哭!”
小男孩用力抹了一把眼泪,花猫儿似的脸上满是慌张。
“浔哥儿,爸、爸教你、最后一节课。”梁宏昌嘴角溢出血沫,“男子汉、骨头要硬,受苦、不受辱,流血、不流泪。”
“爸。”小男孩忍着眼泪,“你流了好多血。”
“记住了吗?”梁宏昌追问。
“记住了!”小男孩吸了吸鼻子,似乎知道父亲要死了,眼神含着浓浓的悲痛,紧抿住唇。
梁宏昌露出欣慰的神色,艰难地看向妻子,抬起手想去摸她的脸庞,轻声说:“对不起。”
他的手重重垂下。
“宏昌!”
崔婉云抱着梁宏昌的尸体号啕大哭起来,她是个传统的大宅门里教养出来的女性,可此刻她再也顾不得礼仪和形象,她哭,她喊,她没有办法,只能用声音和眼泪宣泄心中的悲愤。
梁济生老泪纵横。
“怎么死了啊。”
“真是够晦气的。”
“不就是批斗几句吗?该不会是心虚了...”
“不许你们说我爸!”小男孩跑向其中一人,冲着胳膊狠狠咬下去。
“哎!你咋咬人呐!”
“你这个狗崽子,快松手!”
小男孩被擒住甩到地上。
崔婉云把儿子搂过来,敛了哭声,恶狠狠地瞪向村民们,“你们杀了宏昌,你们都是刽子手!”
“哎?是他自己撞死的,关我们什么事?”
“你可不要乱冤枉人!”
“可是你们逼死他的!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畜牲!”
崔婉云披头散发,脸色惨败沾满泪痕,双眼通红,干裂的唇一扯,便流出丝丝鲜血来,宛如索命的厉鬼。
“你们这些人,哪个没受过我梁家的恩惠!刘喜,当年你快要饿死,倒在路边,是我丈夫给了你个馒头,让你到我家来做工,是也不是?王贵,当年你儿子差点病死,是我丈夫给你钱,还给你找郎中,是也不是?赵二兴,当年你赌钱欠债,人家要你一条腿,是我父亲给了你钱让你还债,是也不是?这样的事数不胜数,莫非你们都忘了?!早些年闹饥荒,要不是我梁家开仓放粮,你们早都饿死了!”
“可是你们欠着我梁家的命,却来落井下石!前几年斗地主,你们疯了一样抢我家的东西,拿我家的钱,就连涂在墙上的金腻子都叫你们刮了去,你们谁敢说,现在自己家里没有藏着我家的东西!到底是为了响应改革,还是一己私欲,你们自己心里清楚!钱给你们了,地也给你们了,可你们怎么还不放过我们!”
“我母亲死了,弟弟妹妹死了,现在丈夫也死了,你们满意了?是不是要看到我全家死绝才能放过!”
“你们到底是人还是鬼!”
崔婉云声嘶力竭,字字泣血,控诉着村民们的恶行。梁济生满脸灰败,扭过头不忍再看。被崔婉云搂在怀里的小男孩早就止住了泪意,他仿佛一瞬间长大了似的,神色变得极冷极沉,眼神如刀一寸寸划过这些人的脸,要把他们都记在心里。
被点名的那些人全都目光躲闪,不敢直视梁家人。
“浔哥儿,给爷爷松绑,咱们带你爸爸回家。”崔婉云擦了把脸,站起身来。
村民们心虚,犹疑着散开,批斗大会还没结束,看他们要走,大队长“哎”了一声,却也没一个人敢拦。
梁济生背着梁宏昌的尸身,崔婉云牵着儿子的手,三个人一步一步蹒跚着离去。没走几步,小男孩忽然回头,再次看了这些人一眼。
那一眼让村民们不寒而栗,仿佛看见了一头正在长出獠牙的幼狼。
——
安年目睹了一整出惨剧,久久回不过神。直到梁家人的背影逐渐远去,他才拔腿跟上。
姓梁,叫浔哥儿,那不就是梁浔?
书里只写梁浔是地主出身,成份不好,故而有个悲惨的童年,导致了他Yin郁狠戾的性格。可一切描写都没有亲眼所见来的震撼,抄家、批斗、亲人一个个被迫害致死,就这样的人生,谁能长得根正苗红?
安年跟在三人后面,来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青砖大院,很宽敞气派,正房两间,左右有厢房和柴房。院中铺的青石板,还有一口石井。
安年惊讶,梁家人住在这里吗?按理说被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