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康帝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她带高隐来为的是彻底断绝高隐后路。她不信高隐人品,但相信正康帝的秉性,今天之后,高隐即使想反水投靠正康帝说出她和安止的关系,正康帝也不可能信了。
果不其然,正康帝腮帮子都咬紧了。
她促狭心起,微微向前倾身,一副推心置腹模样,压低了嗓子道:“我们今日是来救陛下的。”
正康帝喷地一笑,将湘妃扇往桌上一撂,“哦?朕竟不知自己身陷何等危局,要劳动七姑来救。”
乐则柔笑答:“江北逸王虎视眈眈,江南世家争相割据,前有狼后有虎,外加遍地难民,陛下如今火烧眉毛朝不保夕,不知这样算不算危局?”
见正康帝只会沉眉横目,她心里摇头,面上依然笑着,抬手示意高隐。
高隐点头致意,咳了咳说:“眼下党夏已经被打退到漠北边界,倘若顺利,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离开大宁。而逸王之心人尽皆知,党夏退出大宁之日,便是他踏入江南之时。如今虽然红巾军渐弱,但只要难民之事不能彻底解决,难保不会有蓝巾军绿巾军。拖着这样的隐患,再加上国库空虚,您和逸王对上,胜算……不是十成十。”
这是废话,略有些脑子都能知道,从前高隐也讲过不知多少次,说来说去什么用,又不能说出正经办法。况且凤鸣的解药尚且半年一送,只要陈拙还顾及定国公府女眷性命,便必然听他命令阻拦逸王,这是他现在为数不多的底气。
正康帝心生不耐,却听安止已经将他心中所想问出来,“陈拙尚在,漠北军尚在,江北并非只有逸王一家独大,高先生未免太有些危言耸听了。”
他微微点头。
高隐正要开口,被乐则柔先一步接过话头,她黑幽幽的瞳仁盯着安止,“安公公真以为,陈拙能拼尽全力赔上漠北军打逸王?”
安止木着张死人脸老神在在反问,“陈拙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天经地义,为何不能拼尽全力打逸王?”
乐则柔摇头失笑,“定国公府世代忠良,镇守漠北,漠北军是为保家卫国立,不是他一个人的。除非这回他们将党夏灭族,否则,只要漠北军一没,过不了几年党夏人就会卷土重来。陈拙不傻,就算他一个人犯傻,漠北军里面的老将也不会答应他拿十几万将士性命和大宁安危开玩笑。”
“至于说食君俸禄为君分忧,他食君俸禄不假,但漠北军的军饷可还欠着呢,不如就让陈拙一人为君分忧,他要是有张仪苏秦之才,说不定也行。”最后一句,她挑眉看安止,语气已经变成了调侃。
安止一时哑然,僵着张青白的脸,更像白无常了。
乐则柔旗开得胜,转头对着正康帝侃侃而谈,“即使陈拙出兵,他的赢面也不算多大。据我所知逸王麾下兵马可是比陈拙要多,加上这些年他将辽东经营如铁桶,逐渐控制江北,后方稳固。远的不说,单提辽东在北供应粮草这一段便利,就不是江南漕运送粮能比的。如今国库空虚,真要打起来,江北打成什么局面可不好说。”
见安止不顶用,正康帝气急,偏陈拙这件事无可反驳,他捏起酒杯又放下,格格笑道:“按七姑的说法,大宁朝竟无人能拦得住逸王,合着朕这满朝文武都是不中用的酒囊饭袋。”
正康帝容貌肖母,长眉入鬓且粗黑深重,配上那双凤眼,发狠时压低眉毛看人格外威严凶狠,但乐则柔迎着他刀子似的目光毫无惧色,甚至十分轻松笑笑。
“您满朝文武这四个字就用错了,大宁真正的武将此刻正在淮水以北浴血,您江宁朝廷里面的那几个算什么武人,说他们酒囊饭袋都是抬举。拿他们拦逸王,一路只有给逸王开城门的份儿。”
“而文臣——”她饮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继续说:“您也别想着世家如何,江南世家自然愿意您当皇帝,但是现在各家忙着争划地盘,彼此之间多有猜疑,就算拧在一起对付逸王,能打得过的几率不大,再者说,全是红巾军,跟逸王二十多年调治出来的兵马没有可比性。”
“退一万步,就算世家为您对付逸王,将逸王打趴下了,最后只能是世家日盛,皇权衰微,恐怕您也不愿意看见周天子受制于诸侯的场面。”
她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漫不经心道:“不,未必能当周天子,江南难民这么多,再来一回红巾军,说不定这些世家都没了,您……”
她弯唇一笑,后面的话没再继续说。
眼看着正康帝脸色渐渐铁青,高隐心里都替她捏了把汗——话砸得太狠了,简直是一点儿脸都没给留,一国之君,天潢贵胄,她笑眯眯没遮没拦往痛脚踩。
乐则柔自然不需要给谁留面子,正康帝打的是兔死狗烹的主意,要是正康帝有本事能杀了她,她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身首异处。两人不过是利益绷着纸皮情分,谁都心知肚明。只是正康帝忌惮不能拿乐家家主开刀,她也只能扯正康帝大旗,彼此彼此而已。
她找补了一句,对安止说:“我话说的不好听,但您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正康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