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时宛贵人意态悠闲从容,丝毫没有前途迷茫的焦灼,正在铜镜前慢条斯理上妆。
胭脂红苏溢香融,翠鬓秋烟重。
没有入鬓长眉和艳色口脂修饰,妍丽外多了几分娇俏。
将金扶摇别在朝云近香髻上,宛贵人举起靶镜仔细打量花面交映,对着镜中的自己满意点点头,而后迤逦长裙由宫女扶着到了正殿,端端正正坐好。
宫女在旁欲言又止。
永昌帝去世第二天开始,宛贵人便日日早起打扮,衣饰更是离奇。不知哪儿来的大红遍地金妆缎的衣裙和褙子,金线绣的凤凰花蔓延热烈张扬,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连绣鞋都是红色。
国丧期间,妃嫔不能穿鲜艳服色,遑论只有皇后娘娘才能上身的大红。她这样做放在平时是要受训诫的,但是现在四处乱糟糟自顾不暇,没人管她一个小小贵人。
宫女正想着有的没的,忽然听见宛贵人问:“今儿初几了?”
“娘娘……”宫女紧着回答,被她打断,“别叫我娘娘,叫我侍月。”
她专心摩挲着手中一个小巧的白瓷药瓶,头也不抬。
“是。”宫女噎了一下,无论如何侍月两个字都说不出口,只好含糊道:“已经十一了。”
“都十一了啊。”宛贵人低头轻轻叹了口气,“他怎么还不来呢。”
宫女心惊胆战。
像是巧合又像是命运,话音未落,紧闭多日的宫门被推开。
宛贵人忽然笑了,那是宫女从未见过的笑容。
飞蛾扑火一瞬间,烛焰灼烧磷粉,苍白会变成微小绚烂。
脚步声渐近,宛贵人将手里的白瓷瓶收回衣袖,下意识抚上鬓发,正了正发钗。
没刻意修成长眉入鬓,两弯眉毛淡如远山。她一直学贞贤皇后的打扮描长眉,而今人之将死,总该拿自己的面容上路。
安止是见惯了风浪的,但走进主殿时仍是惊了一下,宛贵人凤冠霞帔含笑坐在正堂,乍一看还以为是新嫁娘。皇帝新丧,她这副打扮任谁瞧见都要以为是失心疯。
但安止也没太多反应,深宫十几年,什么怪事都不足为奇,不奇怪才是最不寻常。发疯不发疯无所谓,反正他也懒得探寻根由。
小禄子举着一个红木托盘迈过门槛,赫然陈列着白绫、金子和鸩酒,安止将手一让开门见山,“咱家送娘娘上路,请。”
她知道的太多,安止必须要确认她死了,不然她哪有面子让如今司礼监掌印亲自动手。
宛贵人毫无惊惶,依然含笑从容如一尊玉雕的仕女,她起身慢慢走到托盘前,鲜红的指甲抚过白绫停在玛瑙酒壶边,为自己斟了一杯鸩酒。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小禄子暗道真是可惜了这么个聪明人,直到她叫:
“安止。”
旁人都有些发愣,除了皇帝和七姑叫名字,旁人全都尊一声安爷或者安公公,这位倒好,竟敢直呼其名,真是死到临头什么都不怕了。
琥珀色的鸩酒在她葱白的指间微颤,宛贵人全然不顾旁人复杂的视线,定定看着安止,目光纯澈而炽烈。
“你能不能叫一次我的名字?”
“我叫侍月。”
谁都大气不敢出,紧缩脖子盯着地面恨不得钻进地底下。
安止皱紧眉头,吊梢眼闪着不善的冷光,扬手道:“请娘娘上路。”
红晕从柔美脸颊消散,宛贵人嗫嚅嘴唇似乎还要再说什么,但又将话咽回去了,只笑了笑,捧起鸩酒一饮而尽。
烈毒入喉痛彻肺腑,她忽然后悔了,手徒劳前伸,想抓住安止的衣袖。
安止立刻退了一步侧开身子,丝毫不掩饰厌恶。
“当初······”
鸩毒发作,一大口血涌出来,眼前天旋地转,一切都晕染血色,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来,终究说不出来。
枉费了陪她准备许久的深宫月和寂寞蝉。
短短二十几年光Yin走马灯一样转在侍月眼前,将她卖进院子的爹娘,琴弦箫管,突然出现的黑色的斗篷和女子画像。
提线木偶一样借着这张脸进宫,当宫女当娘娘。
这辈子,她就是一个过河的卒子,全由人掌控利用,伤的再重也不能回头。
早知前路无天光,不消数载赴黄粱。
唯有当初……
凤冠霞帔的鲜妍女子彻底枯萎,袖中白瓷瓶滚落在地。
安止转身离开,袍角已经拂过门槛。
小禄子赶紧跟上,在门口鬼使神差回头,满室玲珑珠玉中大红嫁衣如花铺展,白瓷瓶碎成几瓣,侍月嘴角挂着血迹与不落的笑意。
他忽然想到那一年,安公公让他给侍月送的金疮药。
“你去丁香街李家买些糖炒栗子。”安止边走边吩咐。
小禄子收敛心神垂手应是。
七姑最喜欢吃栗子。
……
安在居中的桃树低垂着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