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
早知道,或许……不,还是会出手吧。
因为她要倒下了。
她要倒下,他扶,裴栩不会思考那么多东西。
不管身后的议论纷纷,裴栩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裴栩住在凌烟阁最高、风景也最绝妙的叠云浪,因为太高,这里一年四季冰寒彻骨,云雾缭绕好似天宫,每日晨昏之时,山岚云浪绕着天宫翻滚,更加不似人间。
叠云浪原本是掌门凌烟真人的住处,裴栩打小也随着他一起住在这,可凌烟真人日日都要处理门内事物,住在这里并不方便,他也并不爱住这里,待得裴栩大一些,便搬出了叠云浪。
如今偌大的一个地方,只住了裴栩一人——当然还有少数仆从,但裴栩不喜人出现在他面前,因此这仆从有也几乎等于没有。
回到叠云浪,裴栩便打坐修炼。
自出生起,他的人生,好像除了修炼便再无他物了。
这次去龙门会,也是凌烟真君硬拉着他去的。
其实他也可以不去,强硬地拒绝的话,凌烟真君也不会强迫他——凌烟阁的长辈们一向对他纵容。
但是没有必要。
没必要那么麻烦,没必要为此动心动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他们让他去,那就去,就像拂去掉在身上的落叶。就像伸手扶那个孩子……
都是一样的。
世间万事万物,在他眼里俱是一样的。
凌烟真君说,这就是他的慧根,是他能够成为道尊的天生道心,所以凌烟真君从不责怪他冷淡,反而高兴于他对人的冷淡,哪怕这个“人”包括了凌烟真君自己。
裴栩不太懂,也不想懂。
反正修炼就对了。
修炼了不知多久。
窗外翻滚堆叠的云浪从黑到白,又从白到黑,无数个落回后,裴栩始终静坐不动,然后某一天,他突然睁开眼睛。
偌大的建筑里依旧除了他没有任何一个人。
他吃了些东西,在窗前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云浪,稍顷,合衣躺下。
他早就可以不食不眠,但或许,因身体到底还是凡俗之体,终究无法完全摆脱进食和睡眠的欲望,因此每修炼一段时间后,身体就会发出信号,催促他做出改变。
而随着越来越大,身体信号的间隔也越来越久了,上一次是三个月,这一次,肯定比三个月更久吧。
啊,对了,龙门会肯定也早结束了。
裴栩漫无边际地想着,沉沉睡去。
裴栩睡着时从不做梦。
凌烟真君说,梦是人类无法摆脱自身局限的产物,因有所求,有所惧,有所思念……故而才会有梦。
若无欲无求无念无惧,梦自然便不存在。
传闻中,上清宗那位生来便是仙人的仙尊,便从不做梦。
所以知晓裴栩也不做梦时,凌烟真君高兴坏了。
裴栩对此没有感觉。
他不知晓梦是何物,自然不会为它的存在与否有任何思虑。
但是——
裴栩睁开眼。
他正坐在叠云浪最高处的观景台,眼前是云浪翻滚,眼下是万丈深渊,而身旁——
坐着一个人。
一个跟他年纪相仿,性别不同的人。
瘦瘦小小,脸蛋巴掌大,两只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珍珠,此刻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脑海中的记忆告诉他,这是他的“朋友”。
朋友?
他疑惑了一瞬。
身旁的“朋友”却已经开始说话了。
“终于见到你啦!”她眼睛亮闪闪的,星星一样,“想见到你好难,你都不睡觉的吗?”
虽然还很多事不清楚,但脑海中的记忆告诉他,对待朋友的问话,应该回答。
所以,裴栩说:
“嗯,很少睡。”
“那也太——少了!”
“朋友”夸张地伸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六个月呀,半年呀!我等了整整半年,才终于等到你。你肯定早就不记得我了吧?”
她说着,表情就有些委屈,那像黑珍珠又像星星的眼睛,忽然又如夏日荷叶上的水珠,轻滢剔透,滚来滚去。
他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朋友的话,这时候应该做什么?
不过——
“我记得你。”他说。
“咦?”她的双眼就陡然亮地像星星。
“真的记得我吗?”她急切又渴望地追问。
“嗯,”裴栩点头,“龙门会。”
他当然记得。他的记性一向很好,甚至早超出普通人“记性好”的范畴,只要不是刻意遗忘,他甚至可以回忆起三年前某一天所见到的所有人和物的形状大小气味……
所以当然也记得她。
那个身体孱弱,差点倒在他身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