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比丘尼,已经无法像他那样发自内心地接受着这个人世了。
所以她从始至终也都是孤身一人。
晴明看穿了她的内心,也理解她的想法,但他们二人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八百比丘尼和安倍晴明并非是同一类人,无论是身份还是处境。
人类的生命过分短暂,就像是盛开过后便会凋零的花一样,可八百比丘尼却是永远也不会凋谢的花,是介于人类与妖物之间的、不被任何一方视为同类的存在。
她只能站在时间之外的地方,看着她见过的人一个个老去。
就算是晴明也不例外。
初见时的少年清俊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可今日这人便已经垂垂老矣。
这是人类无法逃脱的宿命。却是鬼舞辻无惨竭尽全力想要逃离的未来。
鬼舞辻无惨不想死,他想要一直活着,凌驾于所有人之上,高高地睥睨着在生老病死中挣扎的可怜人类,漫不经心地发出淡淡的感慨。
而他无比渴望着的东西,却是八百比丘尼正拥有着的权利——她能看到任何人的死亡,却不会迎来自己的末路。
在她恍惚时,有黑色的乌鸦落了庭院的樱树上,八百比丘尼听到了它扇动翅膀的声音,她走到外廊,抬起手时乌鸦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事实上,应该管它叫“鎹鸦”才对,这并非是常见的普通乌鸦,而是鬼杀队特意经过训练的、用来传递消息的动物。
——在它的腿上绑着小小的纸团。
八百比丘尼取下纸团,就着月色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她随意地松开手指,展开的纸条在掉落的过程中燃起青色的火焰,眨眼间便化为了灰烬。
这种小小的术法,于她而言轻而易举。
——*——
听到伊之助死讯传来的时候,正是晚饭的时间。
伺候的佣人们都已退下,八百比丘尼独自一人用着晚膳,她的食量向来很小,因而面前的矮桌上只摆着几个小小的碟子。
这样的场景看起来难免有些凄凉,偌大的和室安静得过分,跪坐在圆垫上的八百比丘尼,若不是仍有动作,恐怕也会让人怀疑起是否为雕像。
鬼舞辻无惨就这样走进来,踩碎了安静,将一个盒子扔在了她的面前。
她没有抬头,视线落在那个盒子上,也没有说话。
“听说是乘坐的列车出了事故,所以导致了一些人员的伤亡,警局通过乘客名单排查了遇难者的身份,也查到了公司的电话。”
鬼舞辻无惨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晚的菜色一般。
前几日他们收到了伊之助的来信,信上说他已经完成了升学考试,等把零碎的琐事整理好,便可以过来同他们团聚。
但谁也没有想到,时隔数月未见,本该团聚时,伊之助乘坐的列车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故。
鬼舞辻无惨说:“接电话的是秘书,我知道之后,太阳一下山就去了警局把遗物领回来了。”
说是“遗物”,其实也只是块碎布而已。
事故发生的时候列车正经过崖边,猛烈的震荡导致车门裂开,有人看到一个少年从裂口掉了出去,只剩下一块衣服的碎布挂在裂口的边缘。
后来警方排查伤亡人员时,从车厢的角落里捡到了这块碎布。
鬼舞辻无惨只能看到八百比丘尼的发顶,看到她纤瘦的身形和那伸向“遗物”的手。
也不知道是食用了人鱼rou的后果,还是她长年的饮食习惯产生的影响。鬼舞辻无惨这时候才发觉她的手背很苍白,消瘦得几乎可以称得上嶙峋。
八百比丘尼一言不发地打开了那个盒子,看到了那里面沾染了血迹的小块布料。鬼舞辻无惨本以为她会落泪,但当他在木质的地板上单膝跪下,伸手去摸八百比丘尼的脸时,却发现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泪水也没有悲伤,有的只是平静空洞的眼神,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手心里托着八百比丘尼的脸颊,鬼舞辻无惨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分明她平日里看起来那么喜欢这个孩子,可听闻他的死讯传来,八百比丘尼却连眼泪都没有为他落下半滴。
她的声音也如神色般平静:“尸体呢?”
“警局的人在找,我也派下属去找了,但那个断崖下面是条河,找到的可能性还不确定。”鬼舞辻无惨说。
他难得愿意这么真情实感地为她做些什么——不过看样子,她似乎不需要才对。
八百比丘尼向来如此,鬼舞辻无惨这时候才发觉她从来都没有变化,所谓的【格外偏爱伊之助那孩子】也不过是停留于表面的作态罢了。
事实上,她还是那个什么也看不进眼里、什么也放不进心里的八百比丘尼。
任何时候的她都保持着过分的冷静,对待身边的一切也都是冷眼旁观,最多也莫过于感慨几句——也仅限如此。
不论死去的是伊之助还是累,甚至包括鬼舞辻无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