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讨论艺术,也谈爱情观,也谈人生观,他们是出奇的一致又如此的不一样。同样热爱音乐,陌生人认为音乐应该面向整个世界,艺术家现在却觉得面向一个知音也还算不错。同样厌恶战争,陌生人期盼战后的重建,艺术家却沉浸在战前的美梦。
紧紧依偎在花窗边的话,再淡的日光落在身上也会有温暖的感觉。
又有一天,陌生人没有来。
这不是很稀奇的事。这是兵荒马乱的年代,昨日生今日死,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活到战后。
不知道多少天后,救援及时赶到,艺术家被送进了被救助的人群里。他的身份被发现,几经辗转,终于有了一份赖以谋生的工作,尽管那与音乐毫无联系。
他向很多人说自己曾被一个陌生人帮助,但是最终没能找到那个人。谁知道,也许是死了,登记找人的人说道。
艺术家从未见过那个人的脸。他终于放弃,接受了对方已经在战争中死去的事实。
五年后,战争结束,艺术家受邀赶赴国外,他将在国外的国家礼堂中为上万人演奏。这里在春日会开满了充满希望与太阳意味的向日葵。他也将在这里进行手术,治好眼睛。
一天,他经过一个关押的囚场,这里都是在战场上押下的敌国军官。听看守说,因为有些争议,因此要过几日,走完了文件流程再处决。
艺术家并不在意,直到他听到一个声音问他,能再弹一次,梦中的婚礼吗?
当然,他回过头,几乎被巨大的惊喜击中了,他问,你在这里工作?有几日休息?
休息,等到处决后,就可以休息很长时间。陌生人说。
等我几日,好吗。艺术家问。他当然可以现在就弹奏,可是此时眼睛还没有恢复,看不到对方的脸。若是留下一个约定,等到恢复了视力,再来见面,以后就不会再无从寻人。
好,对方说,休息之前,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待。
他们的谈话总是如此易于进行,如此理解对方。艺术家以风吹过树林的速度,安排了眼睛的手术。他已经迫不及待。多么难以置信的事,他们竟然都活到了战后。
五日之后。艺术家从医院出来,坐车赶到了囚场。他的钢琴就要送来了。他的视力正在逐渐地恢复,已经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光线。
囚场已经近在眼前,这是傍晚,快要七点了,正值初秋,等到了七点,天就完全黑了。艺术家心想,再快些,在剩余光线的傍晚,在黑夜之前,让他用新生的双眼见想见的人一面。
他们会在《梦中的婚礼》的旋律里谈论以后。对方总是喜欢谈论战后的重建。现在正是重建的时候!
他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忽然听到囚场里一排排的枪声。如同一排排的花开了,在锗色的墙壁上,血红的一束束鲜艳欲滴,然后流淌下来。
七点了,鲜红洒进了雪白盛开的月光花丛。夜幕彻底笼罩了下来,将整个天旋地转的世界都包裹进密不透风的宁静里。
艺术家向前走了一步,囚场里空无一人,只有飞舞的黑色纸片,像一页页烧得透黑的照片,顺着风飘满了整个刑场。
艺术家睁开他温顺的眼睛,丹凤眼一一扫视过倒地的那些躯体,漫不经意移开目光。赶上了,他想。
再迟一点,也许对方就要休息,再也不会来到这里。他们就再也不会见面。
过了一会儿,囚场热闹了起来。冲刷掉了血迹,拖走了那些无名无姓的尸体,人们围坐在这里,充满震惊期待地等待着这位闻名的艺术家演奏。
他的钢琴送来了。艺术家坐了下来。
周围围了很多的人,那一张张脸扫过去,有几百个人,他怀疑自己是否看漏了,怎么一个也对不上。于是他问,你们想听什么?
有人说卡农,有人说莫扎特。更多的人只是懵懂地看着他。
他点点头,对着身边等候协助的长官问:火化完毕了吗?
长官意识到他在关心刑场行刑那些犯人的情况,心里嘀咕这些悲天悯人的艺术家,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火化完毕了。我们遵循了国际的规定,绝没有违规。”
不,艺术家说,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那些装着灰的盒子,送来这里吧。
他会在晚上七点,月光花开的时候走。
他走的时候,艺术家会弹奏一曲,作为报酬。
浓稠的夜色之中,音符像一滴滴吻,和那些飞舞的黑色纸屑,久久未落地。
……
张庭余从楼上走下来,刚好听到最后一曲《梦中的婚礼》。
在黑暗之中的舞台上,霞光一般的灯火蹿了出来,逐渐将整个场地点得明亮。一条一条的日光在百叶窗外泼进来,满场掌声经久不息。
楚尽在掌声之中走出来,他的目光穿过了现场的人群,和那些面对他不断闪光的摄像头,忽然看向了站在二楼楼梯上的张庭余。只是一瞥,很快楚尽就移开,等待节目组评分。
张庭余怔忪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