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一人背负了那么多年、必死的沉重命运。
路迎酒就这样停顿一会,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上。
少年依旧处在愤慨之中。
路迎酒就和他说:“别生气了,我讲这个给你听,可不是想看你这幅表情。”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年以示安抚。
少年一愣。
这安抚对他分外有效,眼中的暴怒渐渐消失。
他闷不做声地喝了两杯酒,神情终于缓和下来,说:“总会有办法的。”
“嗯。”路迎酒点头,“会有办法的。”
或许,他今生都找不到了。
——这句话他没说出来。
他继续说:“我为了摆脱命运,奔波辗转了一辈子。好心收养我的人家被厉鬼害死了。曾经结交过的友人,又被世家打压到妻离子散。我平生最大的理想,就是有一天能慢下脚步。”
“喝美酒,抱明月,做一回闲云野鹤。谁不想逍遥自在地过一生呢?”
“更何况,人世间有那么多好风光。”他伸手一指,“你往回看。”
少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冰晶闪耀,新雪洁白,巍峨雪峰直指水洗般的碧蓝天空。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攀高不少距离,曾置身过的林海被踩在脚下、收于眼中,而绿意仍在光中闪耀,苍翠有力。冰川河卷着浮冰穿梭其间,水面流光游走,又被两只白蹄小鹿踩得细碎,点点金光飞跃。
更远处,另一座山峰被积云缠绕。
阳光透不过滞重的云层,大片Yin影落于山脊,更显那峰峦高耸,岩石崎岖如利刃。隔了几息便是骤雪,带着狰狞而Yin晦的美感,随狂风乱舞,直朝天际而去。
山上雪不化,山下郁郁葱葱。
远处狂风暴雪,近处晴空朗朗。
对比分明却又浑然一体,堪称绝景。
而一生绝景能见几回?
今日他们雪中对饮,恐怕是年年岁岁都忘不掉这一幕了。
路迎酒说:“我们萍水相逢,一见如故,这缘分就是命中注定。人生最难得的就是一个‘闲’字,我得不到,只盼望你顺心而活。”
杯中酒满,他举杯:“敬闲云散鹤。”
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同样举杯:“在这天下,我没有任何事物可敬……我只愿你一生顺遂,杯盏不空,不受天命所缚,永远美酒在怀。”
酒杯相撞,清音回荡。
待到两人将烈酒饮尽,少年道:“不如,我的名字就叫‘敬闲’吧。”
路迎酒一愣,随后笑道:“怎么那么突然?”
少年不答话。
他以目光细细描摹过路迎酒的眉眼,像是要烙印进灵魂深处,随后伸手,扶去他柔软发梢的飘雪。
他忽然一笑。
——千言万语便都在其中了。
第86章 鬼界之门
后来,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
从白雪皑皑的平原到层峦叠翠的山脉,从破败没落的村子到人声鼎沸的都城。
他们一起尝遍各地佳肴,拿着炊饼芙蓉饼并肩走过长街,又或者在夜幕的酒馆中,喝几盏热辣辣的酒——大部分,路迎酒都是浅尝辄止,支着脑袋看少年豪情地饮尽。
喝完酒,微微醉了,少年总是黏黏糊糊地缠着他。路迎酒无奈,领着他踏了月光,慢悠悠地回家。
月光冷冷,前路漫漫,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他们一起漫山遍野地跑马。
敬闲不情不愿地买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结束了与路迎酒同乘的日子。那两匹都是好马,日行千里,身姿轻盈,就是有个坏毛病:一闲下来就会凑在一起,耳鬓厮磨,亲昵到根本分不开。
路迎酒纳闷道,这两匹明明都是公马,怎么天天粘糊呢。
敬闲总是笑眯眯地不说话,天天拿干草和荞麦喂它们。
他们偶然会赛马,马蹄踩过长草,飞踏新雪。
一开始赢的永远是路迎酒,没过多久,两人就是有胜有负了。
他们一起放过河灯。
两盏莲花状的河灯顺流而下,他们坐在岸边,看那光芒逐渐远去,与其他无数河灯汇聚,灿灿光辉映亮川流。
路迎酒在看灯,而敬闲在看他,给他披上一件华贵的黑毛大氅。
他们在孤峰之上燃起篝火。
风声呼啸,火光摇曳。路迎酒轻轻拨动柴火,溅起橙红色的火星。
长夜中他问,敬闲,你想要找的心上人长什么样子啊?
敬闲含糊带过了,只说自己不记得。
路迎酒哦了一声,却没见到敬闲偷偷看了他一眼,几分欣喜与期待。
后来路迎酒又问了几次,敬闲总是敷衍回答,他渐渐就不问了。两人各怀心思,一起看了无数美景,走遍山河。
旅途也并非永远顺利的。
天道的侍从如影随形,Yin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