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闰十六岁时,辗转到了裴行的手下,随他下江南治理水患。
有次洪水卷走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他的父母跪在河边嚎啕大哭,那么多高大勇猛的士兵都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办,只有贺闰想也不想,一头扎进激流中,拼命将那孩子救了回来。
裴行拍手赞叹他是英雄出少年,回京后还将这孩子引荐给父亲裴承景,打算将他留在北营好好培养。
从此往后,贺闰就开始在老侯爷麾下习武练剑。
一开始贺闰不爱说话,跟人交流,只会回答是与不是,也不会识字。有时出入侯府,贺闰会撞见裴长淮在窗下读书,他似乎也很想学那些四书五经,就站在窗外听。
裴长淮早前听过兄长称赞贺闰其人,心中对他大有钦佩,裴长淮与他交换名字,与他做朋友,每日裴长淮会教他认两三个字,还常常将自己的书借给他读。
当年走马川一战,贺闰也曾到沙场上奋勇杀敌,手刃无数北羌人,立下过不小的战功。
这桩桩件件,才累成他今日武陵军“第一猛将”的威名。
在武陵军眼中,贺闰忠肝义胆,铁血丹心,别说裴长淮,就连老侯爷都不曾怀疑过这人的禀性。
可事实上,贺闰是北羌人,口口声声称呼宝颜屠苏勒是“父王”,他是苍狼的王子。
裴长淮竟没有怀疑过。
若不是他袖中藏锋的习惯仅贺闰才知道,裴长淮也决不会疑心那戴面具的北羌人会是他。就算料到大梁内部或许混有jian细,他从未想过这人会是贺闰。
倘若真是贺闰,那六年前走马川一战,可有他从中参与?
他父亲、兄长和从隽的死,会不会也跟贺闰有关?
无数的猜测涌入脑海,每一个猜测都让他胆寒、让他恐惧。
裴长淮越想,胸中恨意的炽火就越盛,他咬紧牙关,闭上了双眼。
赵昀仰在木栅栏的一角,观察着木牢外的地形与结构,回头见裴长淮神色有说不出的痛苦,沉默了一会儿,他道:“这下好了,又少一个。”
语气吊儿郎当的。
裴长淮勉强抬起头,问他:“什么少一个?”
“小侯爷以前待贺闰都比待我要好些。”赵昀道,“一个jian细,总不值得你再放在心上,这么一来,我在小侯爷心中又要再上一位,这还不好?”
裴长淮眼睛有些红,“赵揽明,你真的不怕死?被我连累到这种境地,竟还有心思开玩笑……”
“事先说好,不是连累。裴长淮,你这人最可恶的缺点莫过于此,我为你赴汤蹈火,你却在自责,难道不应该想方设法地过来亲吻我,好好地仰慕我么?”赵昀道。
裴长淮心里再多悲苦,还是因他这一句笑出了声:“原来你希望本侯仰慕你?”
“仰慕放在以后,现在我需要你相信我。”赵昀的尾音一沉。
“相信你?”
“是,相信我。”赵昀眼珠黑沉沉的。
木牢外,细雪纷纷。
贺闰拎着一碗药汤和两只小药瓶走近,监押的两名士兵对贺闰抱拳行礼:“加朔王子。”
随后他们侧身让开道路,贺闰在木牢外站了一会儿,方才鼓起勇气进去。
他先是看见赵昀,赵昀轻蔑地笑着,贺闰冷着脸与他对视一眼,而后又望向裴长淮,走到他面前,蹲下,将药汤递到裴长淮嘴边。
“小侯爷,你内伤还没好全,再喝两副药罢。”
仿佛还是像往常一样,贺闰照顾他,裴长淮却冷笑一声:“苍狼四王子的药,我不配喝。”
贺闰的手一僵,随后放下药碗,低声道:“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小侯爷,请你相信我,我从来都没想过害你。我的名字叫宝颜加朔,当年因犯下大错被父王逐出北羌,我去大梁是想求问剑道,能进入武陵军,得遇侯爷,是我一生不敢忘的幸事……”
“幸事?正则侯府如何待你,你又如何回报的!”裴长淮恨然道,“本侯问你,我父亲、我兄长,还有从隽,他们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贺闰连连摇头,急着辩解道:“没有!没有!小侯爷,我没有害过他们,你相信我,就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
“本侯凭什么相信你?相信一个叛徒?”
“我不是叛徒!我本来就是北羌人!”贺闰垂下头颅,双拳紧握,大喝道,“曾经我也一度想当自己是梁国的人,可我改变不了我的出身,改变不了我骨子里流着的血!这里才是我的家,是我能够一展宏图的地方,在大梁我什么都不是!”
裴长淮道:“武陵军给你立身之地,你在大梁认识那么多朋友、兄弟,对你来说,就什么都不是?!”
“什么立身之地!第一猛将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仰人鼻息!在苍狼我是屠苏勒的儿子,剑术第一,人人都要尊敬我!在梁国我本也靠一柄剑博了些美名,可我败在谢从隽的手下,一次,就那么一次,什么荣耀风光都不在了!”贺闰一下握住裴长淮的肩膀,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