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隽不强迫他,只从怀里掏出一只表演灯影戏用的纸板彩人儿,一面唱了句走板的荒腔,一面摆弄着彩人儿,再问道:“今天西市搭台,讲得是《赤霞客》,功课你日日都能温习,可这故事再想听可得等明年了,你去也不去?”
裴长淮看那彩人儿看得眼花,越纠结,脸就越红,终是小小声问道:“倘若只去一个时辰,就回来,可也不算逃课罢?”
谢从隽哈哈一笑,“不算,不算。”
这有了头一回,便有第二回 、第三回……次数多了,总能给书院里的先生逮住个现形。
这日谢从隽刚让裴长淮踩着自己的肩膀翻出墙去,掌教先生看见,登时扬起戒尺,大骂谢从隽:“你这天杀的小泼才!”
谢从隽回头,也不怕,给先生鞠躬回礼,“多谢先生赏名,小泼才这厢有礼啦!”
那一双眉眼里尽是飞扬的神采,说罢就攀上树,跃墙而去,独留下半空中簌簌飘落的梨花。
那日谢从隽拉着他在闹市里撒欢儿。街道两侧,各色的店面旗帜招招扬扬;街面上,人群熙熙攘攘。
耳边喧哗如沸,裴长淮看得眼花缭乱,谢从隽本一直拉着他的手腕,不知被谁撞了一下,两人便走散了。
裴长淮出门都是坐侯府的马车,不大认识路,在闹市里昏头转向地寻找,却怎么也看不见谢从隽。
长淮少时又极爱哭,父亲常斥他没有将门之子该有的血性,遇上难事时,总是会先掉下眼泪。
正当心焦如焚之时,他的手被谁握住,一回头就撞进谢从隽的眼睛里。
谢从隽见裴长淮眼眶shi润,心中一惊,方才知道他害怕了,松开笑容道:“哭什么?找到你了,长淮。”
难得一场好梦,又很快被乱七八糟的思绪扯得粉碎。
梦境里混沌一片,一时又变成了走马川上的夕阳,亲吻着苍色的山峦。
裴长淮在战场上艰难地挪着步子,脚下堆积着千百人的尸体,浓郁的血腥、尸体的腐臭、蚊蝇的嗡鸣……
鲜血的痕迹染红地面,真似人间炼狱一般。
他心口微微发窒,前方袭来一阵寒冷的风,抬眼望过去,见那高高的旗杆上,悬荡着一具穿麒麟明铠的尸体……
那阵寒风彻骨,钻入他袍袖之中,裴长淮浑身打了个寒噤,身体往前一倒——
醒了。
小暖阁,炭盆中,赤色的炭火经风一吹,颜色亮了一亮,烧得更旺。
裴长淮感受到的那一阵寒风,也是缘谁推开了暖阁的门。
他眼前发昏,透过珠帘,隐隐瞧见一个挺拔却模糊的身影。麒麟佩在那人手上荡来荡去,发出鸣玉一般的轻响。
裴长淮怔然片刻,一时间甚至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从隽?”
对方掀开珠帘,现出极英俊的一张脸,声音清朗,道:“终于找到你了,长淮。”
裴长淮一愣。
那人再走近些,便伸手捉住裴长淮的手腕,温热的气息一下倾覆至他的面上。
对方目光几乎是逼视着他,巡了两番,才问道:“或者,你还是更愿意听我敬你一声‘正则侯’?”
裴长淮这下彻底清醒了,“赵昀。”
——
还没写到,今天早睡。下一章准能上路。
第7章 群英宴(四)
赵昀眼一弯,握着他腕子的手越发收紧,“哦,我当正则侯不认识我呢。”
裴长淮腕上吃痛,蹙眉道:“放手。”
还是那一副命令的口吻。
那夜以为长淮是芙蓉楼里的小倌,赵昀还道他实在不是个能伺候人的,如今得知他原来是正则侯,才明白这一身的骄矜从何养来。
裴家,长戟高门,京中显赫。
这在侯府里长大的三公子,当今的小侯爷,给他欺负了一夜,能没有脾气么?
不过,他赵昀从不惧于这一点,非但没有放手,反而顺着腕子,一把捉住他的手。
赵昀笑yinyin道:“偏不,你身上哪一处我不曾碰过?”
裴长淮苍白的脸色顿时浮了一层红,斥道:“胡言。”
他的病还未痊愈,又喝那么些酒,给赵昀一气,此时咳起来跟要命一般,只恐咳出血来。
赵昀见他竟恼成这样,也不逼急了他,忙道:“好好好,我胡言。”
他很快放手,转身去到裴长淮旁边,仰躺上去。
裴长淮腰身直挺,板板正正地坐着,赵昀则是随意一歪,手杵着脑袋。两人同在一张榻上,中间仅有一桌之隔。
片刻无言,赵昀决定先发制人,道:“话是胡说,事却是真的。小侯爷,你在芙蓉楼趁我酒醉强睡了我,总不能抵赖。”
裴长淮险些急眼:“我睡你?”
“是啊,人证,我;物证,喏……”他撩开衣领,露出脖子下、锁骨上方的一处淡红色的牙印,给裴长淮看清楚,道,“人证物证俱在,裴昱,你咬得我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