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仁这一问,像是对沈、武二人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并不需要旁人的答案。三人沉默一阵,过不多时,李大仁微微一笑,再次开口道:要我说,这就像老屋走水。
沈先生满头雾水:怎么说?李大仁道:但凡老房子着火,极难扑救不说,还往往火势成片,连带着周围都遭殃。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天二人相会之后,我见这琴也比过了,书也赠了,这事便该了了吧。却不想这二人虽未曾再次见面,这书信往来却比之先前更勤了,好在负责收发信件的干儿子嘴严,旁人大多不知道有这样一位罗夫人的存在。
那些信说起来倒也无甚异常,多是谈些音律之类,常有些鬼画符在上面,我也看不懂。只是实在好奇这罗夫人到底何许人也,有天忍不住便问了,陆景贤倒也不避讳,道:兵部罗仪罗主事的夫人。我哦了一声,不认识,左右不过是个正六品。他看了我一眼,又道:户部尚书罗康成的儿媳妇。这来头可就大了,我心中暗暗抱怨这人说话可真够大喘气的的。心想:这罗康成是个巨贪,现下东厂正查去年水灾百万两赈灾款不翼而飞的案子,这户部尚书也牵扯其中,陆景贤与罗家儿媳妇的交往怕不是为了查案?可他这多重身份此举不免危险了些。转念又一想:左右他比我聪明许多,行事自有道理,还用不着我替他Cao心。
李大仁忽地叹了口气,续道:话虽如此,但那时陆景贤的处境,真可谓悬崖上走钢丝,一个不注意就要粉身碎骨。我给范小将军撑伞一事,到底是被那姓黄的告到了司礼监梁太监那里,梁太监就像抓到什么天大的把柄一样在永平帝面前告了状,永平帝便传唤陆景贤进宫对峙。
我心里可懊悔,心想这下可连累他了,我死不打紧,可秦王大事未成,他可比我重要多了。我要陆景贤将我祭出去,丢卒保帅。他摇摇头,浅浅一笑:又不是甚大事,你随我一同进宫便是了。
我便随陆景贤进宫。这是我第一次踏足皇宫禁地,一开始都不知道该迈那一只脚,陆景贤自是对内廷十分熟络,于是我便紧紧跟在他身后,他直行,我便直行,他拐弯我便拐弯,像个小媳妇似的李大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继续道:就这样到了御书房。通报过后我二人入内,我在他后面学着他的样子跪拜,永平帝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平身,我站起身来,这才看见旁边还立了一个中年胖子,面白无须,当是那司礼监掌印梁睿。
那梁太监看都没看过我一眼,一对绿豆眼一直挂在陆景贤身上,他先发制人,口沫横飞地指东厂有通贼之嫌,该查一查。陆景贤却一点不恼,不管梁太监说什么都被他机智化解。梁太监说他包庇手下私通叛逆,却在永平帝面前却故作忠心,是实实在在的阳奉Yin违;他就指梁太监派人在杭州就给范成定罪,往小里说是不顾圣上罪疑为轻的教诲,有损万岁威望,往大里说怕是梁掌印自己心中就有鬼,更该查一查;梁太监又指东厂嚣张跋扈,眼里都没了圣上;陆景贤就说东厂只听命于万岁爷,你梁掌印成天盯着东厂监督那才叫僭越诸如此类,总之两人你来我往,陆景贤是慷慨陈词,说得梁太监是哑口无言,羞愧难当
沈先生差点茶杯都没拿稳,小声嘀咕道:这不都是欲加之罪,有什么区别吗?
李大仁却似没听见,继续道:后来永平帝听得实在不耐烦,出言打断了二人,说道:行了,你们若只是这般毫无根据的相互指责,朕可没工夫陪你们闲扯。刚才还毫不相让的二人立即停了下来,乖觉地垂手而立。
正在这时,御书房的门突然开了,从门外走进来一个高鼻深目的异域女子。我见了大惊,心想这御书房怎么可以未及通报就直闯进来?还是这样一个女子?再看向永平帝,只见他一见那女子眼睛都直了,立即从御榻上起身,走到那女子身旁,搂了过去。我看向陆景贤,见他微笑不语,心知这必是他的安排。永平帝圣心大悦,当下就要搂着那女子向外走。待走到御书房门口,回身看了一眼陆、梁二人,说道:你二人若下次再有什么矛盾,不必向朕禀报,直接出去打一架。又看向我,忽地点点头:我看这人倒也不错,陆公公看人一向准。这后面这半句话却又是对着那女子说的。
李大仁讲到这里,沈先生突然长长叹了口气:如此君王,怎能治理天下,造福苍生?又对李大仁肃然道:这陆景贤在永平帝身边,不但不加劝谏,反而怂恿迎合,不管他后来如何,永平帝当政时,说他是佞臣不为过吧?
李大仁摇摇头:谨之他自是劝诫过的,那时他还未提督东厂,在司礼监文书房做事。见永平帝行事愈发荒唐,便大胆进言,要永平帝以古代圣贤为楷模,莫要学那桀纣之行失了民心。这话说的相当重,据说当时永平帝大怒,打了他二十仗,不过终究念及伴读的情谊没要了他的命。
沈先生仍是不同意:那他后来就是为了自保助纣为虐,这可比椒山先生差远了,也好意思自比?
李大仁也知道这读书人对宦官成见极深,一时难以改变,但仍是忍不住争辩道:他曾说过,直臣死谏虽壮烈,却也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