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烟寺几番修葺,早已与史书中所记的小小山寺截然不同,它辉煌、壮大、沉默、肃穆,是大燕复国之后的国寺,只是燕慈不喜欢,不知为什么,自她第一次来绛烟寺起就觉得悲伤。那种是一种无以言状的伤感,明明是普度众生的佛,却连瞧一眼都心痛无比,若是呆久了,说不出缘由的就要哭。
后来她便不去了,如今算算,倒有好些年没来过。
长帝姬被前拥后簇地送到山门前,亲自动腿爬了百十来个阶梯,才到了寺里。绛烟寺是国寺,前一夜特地打点过,所以里面空无一人。招呼了个小沙弥问了,才知道楚王姬半个时辰前刚来,这会子正在偏殿诵经超度。
这样庄严哀伤的事情,她也不好去叨扰,便招呼人去收拾禅房,想着吃些茶等一会儿。去时路过楚王姬锁在的偏殿,一晃眼,竟见个黑衣男子推门走了进去。她吓得惊叫一声,指着那人大喊道: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长帝姬有令,莫敢不从,话音刚落,原本守在寺外的侍卫们立刻乌泱泱的涌上来,问刺客在哪儿。她哆哆嗦嗦指向殿门口,此时劲衣黑服的男子已经转过身来,他身材高大,面上带着半边面具,光看利落的下巴和紧抿成一线的唇,不仅不像坏人,似还有些英俊。
见他不惊不躲,便意识道是误会,忙打发人走:咳咳,我好像误会了。走吧走吧都走,都走了,莫惊扰了人家。
甚么人?从殿内传个清冷的声音。
很快走出来一位窈窕少女,一身孝衣,纯白得没有一丝瑕疵,乌压压的长发束在后腰,因为憔悴,面色些许发白,却有着天生艳丽的脸蛋儿,尤其是那双眼,眼尾斜飞带勾,有着浑然天成的媚意,偏那两丸漆黑的瞳仁明亮又坚毅。下巴尖尖的,脖颈细长也白,Yin影之下似有一道暗红色的疤。
真奇怪,明明是小家子气的狐媚相,却有种说不出的气度,即便心存妒忌,也没办法不对着这张艳杀四方的脸说美。
燕慈一眼竟看着痴了,慢慢走过去,站在台阶下方,仰着脸凑近瞧她:你就是楚王姬?见对方点头,她便哼了一声,骄傲地一抬头,我是长乐长帝姬,你知道我罢?
她穿着玫紫的宫裙,花香袭人,外罩一件波光粼粼的雀金裘,梳了个活泼的百合髻,鬓边别了一支喜鹊登枝的簪字,喜鹊的眼睛是一颗红宝石,枝头下垂着一绺东珠,个个大小相当,圆润光泽。稚气未脱的小脸儿擦了粉,眉描得细细的,唇上擦了胭脂。着实是个出挑的小美人儿。
梁鸢扶了扶鬓边的纯白绢花,提裙慢慢走至她面前,规规矩矩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长帝姬双手一叉腰,正欲发怒,被一旁的小宫女拽了回去。小宫女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殿下,您就别闹了。人家王姬正当在为家国诵经超度,您这样搅和一通,不合礼数不说,传到陛下那里,您还想不想出来玩了?
她一想也是,自己在阿兄前面花言巧语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这个年关能好好玩么。眼前这位美人儿不是旁人,正是能救自己于水火的恩人啊!怎能一见面就闹得这样,于是立刻收敛气焰,上前亲热的挽起她的手:是鸢姐姐吧,我阿兄怕你伤心,特地教我来陪你。
这倒是意料之外,梁鸢预料过很多种发展,却从未想过中途有个丫头片子捣乱,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看。霍星流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她,见她望过来,便点点头。她的心便安定下来。
还未回话,已经被矮半截的丫头扯着走了:我过会子替你安排最德高望重的和尚替你去诵经,保证将你的家人啊、亲友啊都超度的好好儿的,来生都去享福。你呢,一路风尘仆仆来也累了,咱们吃吃茶,休整了再说。
禅房在佛殿之后,被一道白墙隔开。穿过月门,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簇青翠竹林,之后是一排白墙青瓦的小屋。格局不大,却都清幽别致。没有了恼人的檀香,风中夹杂着淡淡的蔷薇香,是女儿家的脂粉味。
喏。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我阿兄存在这儿的。我不大爱喝,但你可以尝尝看。长帝姬亲自烹茶,再亲自斟一杯放到少女面前,我叫燕慈,你也可以叫我小妩妹妹。
梁鸢很尴尬。如何令一个男人倾心颠倒,是她与身俱来本事。可相应的,她十六年来的人生实在太单调、太孤独,除了自顾自做些痴心妄想的梦之外,从未与身份相当的贵女有过交往。看得出眼前这位是个娇生惯养的主儿,要怎么办呢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拿茶浅浅尝一口,嗯。
不愧是大美人,惜字如金,远看时不觉得,如今面对面细看,真真儿是仙子一般的标致人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燕慈喜欢这世上一切漂亮事物,乌溜溜的眼珠子黏在梁鸢身上不放,开始没话找话,嗳。丹阳离燕都可不近,你这一路过来吃了不少苦罢?
梁鸢淡淡的,还好,有阿岚陪我。
燕慈这才去看一直守护在她身后的男子,同时发觉面具之下竟是大片溃烂的伤疤,一下子皱紧眉,好恶心!望向梁鸢时又变得甜甜的,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