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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扬,你怎么不说话啊?我这个梦很荒唐是吧?”
淳于扬说:“是荒唐。”
他将唐缈扶起来,身子稍微偏开一些,指给唐缈看姥姥的石头棺材——鲜“花”簇拥,绿“叶”陪衬,垒得半天云那么高。
“我都看见了。”淳于扬低声说,“在姥姥散开的那一刻。”
“……”
唐缈就像挨了一记重锤似的直挺挺躺了下去。
他以手腕遮眼,过了好半天才喃喃道:“是啊……哪来那么多好梦呢……我都知道,别说了,什么也别说……”
他颓然躺了许久才有勇气坐起来,再看一眼姥姥的石头棺材。
淳于扬任由他在腿上躺着,只微微佝偻着腰,目光专注地盯着上方墙角,仿佛有所发现。
“淳于扬,我觉得好痛……”唐缈轻轻地说。
“嘘……”
他们两个颇有默契地沉默,一是因为心力交瘁,二是因为唐画看不见。
她看不见,又听不着,那就意味着她还不知道姥姥死了。既然不知道姥姥死了,她就不会伤心;如果不伤心,她可以就被蒙在鼓里,到她长大,到她心智足够健全,以及能忘记姥姥的那一天。
唐缈擦去腮边无声的泪水,勉强说:“画儿,你小姑娘家以后不可以随便掐人啊,太……太疼了。”
唐画问:“缈疼哦?”
“非常疼。”唐缈噙着泪,努力控制声调。
唐画便伸手要摸索他的脸,唐缈躲着不给她摸,生怕她感受到通过指尖传递的shi意。
“缈哪里疼?”唐画问,“揉揉?”
唐缈撇过脸去:“不疼了,你乖。”
唐画贴近,搂住他的脖子,把小脑袋架在他肩膀上问:“缈,听到讲话没?”
唐缈很莫名:“谁?什么话?”
“它们讲,”唐画细声细气地说,“把姥姥埋在……开花的地方。”
唐缈的眼泪夺眶而出,一丝悲声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边,他紧紧抱住唐画,把濡shi的面庞贴在她柔软的额发上。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雷达啊!
她不是一个俗物,她与世间万物均可交流、均可包容,好比风行水上、浩荡沧溟,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姥姥死了?
是她一直在念叨“姥姥灭了”;是她给了淳于扬一粒用腌咸鸭蛋的黄泥做的“解药”;是她说要找小乌gui,把大家渐渐带到这个地方来……她人小,眼盲,懵懂,口齿不流利,但她是引路人,她最明白。
“明白”是多难得的天赋,有些人活到七老八十,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是一块榆木疙瘩。
唐画问:“缈,哪里有花?”
唐缈哽咽道:“哪……哪里都有花,我去找……我去找花……很多很多的花……”
淳于扬静静地守在一旁。
他当然不会为仅有一面之缘的唐姥姥哭,亲祖父过世时,他也只不过惆怅了一阵,但他突然想起自己踏入唐家山谷的那一天,山路上的那丛茂盛的木槿花来。
朝开暮谢,生死轮回,无穷无尽……李白说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要生的拦不住,要死的留不了,好在唐姥姥年过六旬,也不算早逝了。
他拍拍唐缈的肩膀说,别哭了。
唐缈突然拉住他的手臂,将其遮在自己的眼睛上,他已经止不住泪。其实他与姥姥相处也只短短几天,但不知为何打心眼儿里亲近她。他知道自己与她不存在血缘,虽然都姓唐,但她是前任家主捡回来的丫鬟,但有时候人与人的情分和血缘没关系。
淳于扬没有将自己的手臂抽回来,反而借势轻抚过他的面颊,他的脸冰凉光润,shi得厉害。
淳于扬默然片刻,开口:“你先别哭,现在不是时候,姥姥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淳于扬说:“一封信。”
与其说是信,还不如是字条,上面只有歪歪斜斜的寥寥几个字,可见她书写时已经处于弥留状态,不知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能拿起笔来。
那几个字是:照顾唐好,唐画。将我与竹仪合葬。
还有:烧了。
这个“烧了”显然不是指烧她自己,而是在说把字条烧了。
这里哪来焚烧的条件?唐缈捏着字条颤抖起来,淳于扬夺过字条径直走向发电机,将其放在飞速旋转的皮带上,不到半秒那张小小的薄纸便被打成了碎片。
姥姥一共交代了三句话,提了三个要求,头尾两个简单,中间一个难。
她提到了唐竹仪。
你看,到了临终交代时,她才第一次对唐缈提到唐竹仪这个人,也不管唐缈知不知道他。
这个人是姥姥的隐秘,是她终生绕不过去的坎,现在她要与其死归同xue、黄泉为友去了,那么问题来了,她先前把唐竹仪埋哪儿去了呢?
她还是老样子,什么话都只说一半,其余的让别人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