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站在雪地上,张弓对准了八百步外的一个靶子。金色的箭簇在他手中闪光,仿佛是极北之地越来越短的白昼中,遗留下来的一道日晖。应声而发,金色长箭如流星一般划破空气,直射向了遥远之处那隐约的目标。而后,一声碎裂,石质的箭靶被一箭击碎,同时,一件厚重的皮毛外套,也裹上了荔的身体。
手指被大掌包裹着收了回来,手臂也被塞进袖筒里,绳结一个个系上。荔皱了皱眉:“你干什么?”而蛟弓也被收起,箭支被放回箭袋里。
洹的脸色仿佛温柔得滴出水,他的目光在姜荔微鼓的小腹上一掠而过,又怕引起他反感一般,不敢多看:“我怕你太累了。”
“不过才一个时辰。”姜荔又想去抽箭支,却发现箭袋也被姒洹拿走了。现在这个姒族人笑得像个假人,做事却更是不容拒绝。他把姜荔裸露在外的手指也套上了手套,又把外衣拢得严严实实,着重在小腹之处,加了一块保护的垫子。
姜荔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手掌更是似有若无的,在他小腹上轻拂而过。荔脸上抽了抽,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骂了句:“多事。”转身离去。
姒洹一笑,这三个月来,他不知道被骂“啰嗦”、“麻烦”、“磨叽”多少次了,但无论被骂多少次,他还是想笑。看到青年一日比一日鼓起的肚子,和日渐柔软的腰tun(没敢告诉姜荔),他就由衷地觉得欢喜和欣悦,一日一日,嫌日子过得太快;又嫌日子太慢,不能顷刻看到青年腹中,那个混合了他们血脉的孩子,长成什么活泼淘气的模样。
四个月前,他们从冰湖回来,之后又陆陆续续地,做了几次,而一个月后,姜荔竟突然晕倒了。请来族中的巫师诊断,青年竟已经怀上了身孕,而算算日子,正是在冰湖那一夜。
洹记得那时候姜荔几乎是震惊的,震惊了很久,都没回过神来。他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真的会和女人一样生蛋他甚至抓着巫师,又问了一遍。而他们,就只能这样,有几分想笑,又几分感慨,看着青年明明已经揣上他们的崽,又强装着不相信的样子。
他趁姜荔不注意的时候,轻轻摸过青年的肚子,亲手感受着,腹中那一颗圆蛋的成长、壮大。孩子渴求着他的灵气,每每在他到来都欢欣不已。而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却在沉睡中,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感受着姜荔腹中的一团灵气,是如何从一片混沌,到逐渐有了轻微的意识,而后,又会对他作出简单的反应他是欣喜的,而又是感动的,轻轻拂过睡梦中青年额上的碎发,心想,幸好是你
即使不愿相信,姜荔也只得扭曲着脸、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那颗蛋在他腹中的成长已经无法忽视了。而这颗蛋是怎么来的,没有谁比他和洹这两个始作俑者更清楚了。但是,荔仍然挣扎着——洹只把这当作他最后的任性——他不高兴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到这颗蛋的事,也不许直勾勾地看,更不许上手碰,一旦这么做了,脾气暴躁的孕夫马上要跟你翻脸发飙,要打要杀。仿佛可以就此掩盖事实,忘记蛋的存在一样。但是,大家又不是瞎的,于是,在众口一致的缄默中,大家默默看着荔的肚子,一天天像吹气一样鼓了起来。
姒沅将荔射出的那根金箭捡了回来,放回他身边。荔虽然嘴硬着,但眉间的确多了一抹疲色,到旁边的亭子中休息。孕夫的身体不同以往,产生了一系列特殊的反应,嗜酸、胃口变大、脾气怪异、容易疲累,该有的反应荔都有,但唯独缺少了一点自觉。洹他们从未照顾过这样一个特殊的孕夫,即使询问族中最老的老人,也没有经验可供学习,只能手忙脚乱地摸索。而孕夫本人却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和平时一样好动好战,看得他们心惊胆战,还总是被嫌弃碍事。沅从随身携带的袋子中,取出一枚酸味的干果,塞进荔的嘴中。荔看也没看,张口吞下,虽然嘴上说着不要,眉头却的确舒开了一些,那股因为怀孕而产生的反胃恶心感,被强烈的酸味压了下去。]
沅说:“我早上在湖中捕了一条银鱼,一会做给你吃。”
荔说:“随便。”但却回想起了,沅总能将那细嫩鲜美的银鱼,切成几乎透明的薄片,配上葱、芥调成的酱汁,鲜美至极。所以他说随便,口中却着实泛起了津ye。沅自然是知道他喜欢的,不然也不会一早去湖上凿冰捞鱼,能够让青年高兴,他也高兴。但是沅看着荔厚实的衣物都无法遮住的,明显鼓起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难过
他知道荔并不会因此爱上别人,但是,洹的高兴谁都看得出来,他眼中对青年的眷恋,也越来越明晰。而荔虽然仍嘴硬着,但行事已经收敛许多,他清楚腹中是一个新的生命,因此分出轻重。但也许,也只是为了如约完成交易
沅感觉到了嫉妒。
他把头靠在了荔的肩上,脸冰凉凉地贴着荔脖子上的皮肤。他害怕,荔会因此动摇,一切决堤,都是由一个缝隙开始的。而荔任由他抱着自己的肩,这个冰雪一样的美人虽然不常说话,但情绪总是纤微而直接。而且他对荔也算是无微不至、温柔周到吧,荔实在挑剔不出什么毛病来,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因此对他比较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