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含着淡薄笑意的浅叹便被这番细微的响动遮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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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清醒之际的浅眠被漫无逻辑的梦境填充着,无论是头脑还是身体,都因将醒未醒而混沌且沉重。即将被生物钟唤醒的兰伯特放任自己沉沦在这份浑噩的处境里,他维持着经年未变的睡姿,平躺在双人大床的左侧,双手交叠搁在腹上,若不是胸膛还随着绵长的呼吸缓慢起伏,看起来便像是一具入殓于棺中的尸体。
兰伯特的梦还在继续,即便大脑已经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但在他睁开眼前,梦境便不会破碎消散。他仿佛梦到了几个月前,被仅着一身酒红色睡袍的文森特压在身上的情形,虽然他恍惚间只能看到大片的血红和对方蓬松柔软的浅灰色发顶,可他仍感觉胸口闷闷的,似是他的身体回忆起了那人存在感十足的分量。
他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口,有些艰难地喘息了几下。这种呼吸不畅的感觉令他理智地决定要尽快醒来,他藏在眼皮下的眼珠小幅度地转了转,浓金色的眼睫也细细发颤。
就在下一秒,他的意识如雨后的细芽般从朦胧之中破土而出,击碎了所有幻梦的余韵,令他彻底苏醒了过来。他的视线中首先出现的是笼罩在四柱床上方的银蓝色拱形蓬盖,此时天色尚早,光线又被厚重的窗帘和密闭的床幔层层削去,使得床榻之上这片不大的私密空间内昏暗得恍如深夜。
兰伯特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处,没有试图伸展整夜未曾动弹过的身躯。此时他的双眼中不含倦意,但却隐约有些未曾掩饰的疑惑。
他明明已经醒来了,为什么还觉得身上有些沉甸甸的?
兰伯特下意识认为自己遭遇了睡眠瘫痪,虽然大脑清醒了,但身体还没有。可是当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并顺利地碰到了身畔的手杖后,他便否认了这个想法。
他微蹙着眉打算起身,决定如果早饭后还有这样的症状,便联系家庭医生过来看一看。
诸如此类的想法在脑中滚过一圈只需短短两秒,而兰伯特的视线还因为平躺的姿态而停留在上方,没来得及顾及身旁。他腰部微微发力,毫不拖沓地预备坐起。但就在他稍稍抬起了上身的那一刹,他胸前的沉重感陡然加重,令他不由自主地低头,望向了自己的胸口。
而随着视野内的画面从顶部的蓬盖迅速跌落,他凭借着良好的夜视能力,在一片黯淡的环境中,描摹出了一个人影。
一个无论是身形,还是体貌特征都格外熟悉,好似在仅仅半分钟前,还在他的梦境中扰得他不甚安稳的人影。
兰伯特明显地怔了一下,直起上身的动作只做到一半,便因为这意外的发现而短暂地忘记了继续,腰上顿时一软。他及时将手肘后撤支住床面,勉强撑起了身体,可还不等他从怔然中晃过神来,他便感觉有温热微软的物什温吞地蹭了蹭他的心口。
他目光一凝,紧接着就见那伏趴在他身上的人微微一动,即将抬起那颗有着浅灰色发丝的脑袋。
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在这一瞬间用力震荡着他的胸腔,如同在回应他某种糟糕的预感,激起一股令人焦灼的烦躁。兰伯特几乎能听到一阵熟悉的嗡鸣声急不可耐地钻进了他的脑海,但在他脱口低喝出一声“别动”的同时,近在咫尺的男人便已经若无其事地扬起头,对他露出了慵懒而温和的笑容。
属于文森特的面容就这样完完全全地展露在了他的眼前。
兰伯特紧紧地抿起了唇,双手先是不受控制地弹动了一下,而后便死死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拉扯出条条此起彼伏的褶皱。他迅速地闭上了眼,在掩去了恼怒的同时,也将那骤然翻涌出的、难以压抑的冲动竭力克制住了片刻。
被他小心掩盖在层层记忆之下的画面在漆黑一片的视野中闪光般涌现,如同零散又失真的碎片,将半月前那个温暖的午后影影绰绰地勾勒了出来。他又一次“看”到了自己背露青筋的双手,也又一次,“看”到了指缝间露出的黑色项圈,以及失去了脉搏、被烙上青紫痕迹的脖颈。
而随之闪现出的下一幕,是文森特恢复了鼓动的胸膛,和一声缥缈虚弱的呼唤——
“主人……”
至此,沉眠的杀意终于冲破了阻挠,渐渐苏醒。兰伯特似乎能听到他心中的怪物打了一个冗长拖沓的呵欠,透着一丝讽意,像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但他仍用力抗拒着,总算不像上次那般直接失控。
“你想死吗?”他仿佛是从紧咬的齿缝间艰难地挤出了这句夹杂着惊疑的质问,但他显然并不想在此时得到什么回答或解释,在话音落下的下一秒便紧跟了一声冷厉而生硬的呵斥。
“滚!”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文森特惶然愧疚的道歉或是身上豁然减轻的压力,而是对方短促的浅笑。
“早上好,兰伯特。你见到我就是这种反应吗?可真是伤人啊。”
兰伯特仍没有睁眼,但在听到这句似委屈又似玩笑的回话时,眉心却急急跳了几下,将遍布额头与额角的阵阵闷痛激发得变本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