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声回荡在整个校园里,林修竹低头无声写了一阵作业,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教室,干脆把笔一扔。
不读书了。
今天学校办了一场动员大会,班上的同学都去了,只有他被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去受风,被据着的小鸟儿似的,一整天都闷闷不乐。
如果不是他身体不好,今天站在主席台上演讲的高二学生代表,本来该是他的。
十六岁的男孩子正值叛逆期,骨子里虽然乖,但还是随着年龄增长生出一点心气儿来,他站在窗边向下张望了一阵,手指摩挲着腕上透亮水滑的玉镯,犹豫了片刻,干脆出了门。
Cao场上站满了人,他不敢去那边,只好站在教学楼下,放风似的瞎溜达,戴上卫衣的兜帽,站在学校里那棵据说是百年枫树的老树旁边,摸着树皮听演讲。
十一月已近寒冬,林修竹没站十分钟就觉得手脚冰凉,连带着心口都带了寒气,他紧了紧衣口,双手插进兜里,吸气的时候不小心呛到了自己的口水,顿时咳了个撕心裂肺。
口袋里没有带药,林修竹觉得自己今天就得死在这里,他天生带了弱症,心肺不好,养到这么大都时不时要大病一场,爸妈求神问佛寻了不少法子,打了一对玉镯拴着他,不让他走。
“还好吗?”
有人伸手帮他顺气,林修竹都快跪在地上了,被那人搀着,半倚半靠在他身上,反倒像是自己投怀送抱。
林修竹咳得脑仁都在疼,嘴里都泛起一股铁锈味,硬着头皮把翻涌上来的血气压下去,眼里蒙上一层雾,脸上倒是因为咳了一阵子憋出了一点血色,他费力地抬头,嗓子里还是痒,便捂着嘴不在别人面前失态。
叶寒栖随身带着热水,给他喂了几口,只来得及看见面前学弟一双水眸,像是盛唐墨客夜间在青楼勾栏醉里寻欢时,眯着醉眼用笔尖蘸了一点松墨,触到纸面时晕出的一点墨痕,漆黑透亮。
他的眉眼很漂亮,风流潋滟,叶寒栖从中窥见一丝风情,出于礼貌,敛起了视线。
“谢谢你。”
林修竹嗓子不大好,说话声音也含糊,察觉到自己粘在别人身上,讪讪站直了身子,又道了一遍谢。
叶寒栖扶着他去了避风的地方,林修竹嘴里除了谢谢就再也没有别的话了,他觑着面前这个不知道哪来的帅哥,偷偷盯着人家眼皮上的那颗痣看了好几眼。
真的好帅。
他性格稍微有些腼腆,可是有痣的帅哥也不说话,林修竹在沉默的氛围里尴尬了一会儿,找好说辞开了口:“你是高三的学长吗?”
“不是,我已经毕业了,”叶寒栖老老实实回答:“今天受邀回来参加学校演讲。”
林修竹回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他歪着脑袋弯了弯眉眼:“真好,我本来今天也要上台演讲的……但是生病了。”
叶寒栖盯着他露出来的额头看了一会儿,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块糖来,草莓味的,塞进他手心。
“生病也会好的,明年一定上去,开心一点,小朋友。”
他的手掌摁在发顶,兜帽遮住了眼睛,让他只能闻见鼻尖散着一股清冽的橙花香气,是什么男香的后调,干净如空山新雨。
“你一定会,站在最高的地方,加油。”
后来是怎么告别的,林修竹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被送到了教室门口,从包里把药全吃了,又咬着牙干了煎好的,加了三斤黄连的破中药,苦的脸都变了形,可是手里那颗糖还攥着舍不得吃。
等到动员大会结束,同桌端着一碗炒粉上来,筷子都还没打开,就被林修竹捏着衣领问:“今天来学校演讲的毕业学长有哪些?”
“哟,那可多了,这谁记得啊,”同桌云淡风轻地把衣领从他手里拽出来,拆开一次性筷子,夹起一口粉塞进嘴里:“不过有个长得特别帅的,眼皮上还有一颗痣,叫……什么来着?哦对,叶寒栖,他叫叶寒栖,好家伙,帅的那群女生嗞哇乱叫。”
同桌说了别的什么,林修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捏着笔的指尖紧了紧。
寒栖寒栖,拣尽寒枝不肯栖。
这只大雁不肯栖于朽木,于是翻山越岭,停落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