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
如果不好好处理的话,意外就会变成——事故。
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事故并不是什么美妙的词。
我站在家——姑且这么称呼吧,我站在家门口,歪着脑袋看着室内的一切,有一瞬间,或者是更长的时间,脑子没有办法思考。
在我寒酸又狭小,可以一览无余的居所里,仅有的床铺上,躺着一具女尸。
尸体的面容我很熟悉,是与我朝夕相处的,姐姐的脸。
如果你问我有关姐姐长相的问题,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但就算你坚持要求我给出不含私心的客观评价,我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姐姐的确是个美人。
现在她原本洁白而光滑的下巴上,留下了灼烧过一般焦黑的的痕迹,美丽的皮囊下,触目惊心的血与rou原来与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差别。
恐慌袭上我的心头,这是过去十六年来我所感受到的最大的恐怖,就算离家出走在街头遇到性变态时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过。我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那瓶东西,它被放在我带回来的,用来庆祝我找到工作的蛋糕旁边,其实我在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它了,只是不敢去想它所代表的那个可能的事实。
那是一瓶草酸。
在古老而浪漫的时代,得不到爱情的女子会服毒自杀。在姐姐曾为我讲述的睡前故事中,这种情节频频出现。
她对服毒这件事情抱有那么大的热情,以致于我曾经向她提出过质疑。
“为什么所有爱情故事的女主角最后都会毒死自己?”
“你懂什么,”她拿食指戳我的脑袋,可爱而苍白的脸蛋上露出陶醉的红晕,“这是伟大的爱。”
现在她自己成全了自己,做了自己故事中的女主角,为了她伟大的爱死去了。
我掰开她的嘴,看她被灼烧得一塌糊涂的口腔,喉道,感到悲伤,心痛,不可理喻,自哀自怜,还有不可抑制的愤怒。
她愿意为了那种混蛋去死,却不愿意为了我活下去。一想到这里,我就能听到熊熊的嫉妒的火焰在我的胸腔中燃烧。
我知道她爱上了谁,那是寓居在邻街酒店的贵公子,为了寻求刺激,才来我们这通常被称为“鸽舍”的下等娼街来打野食。
姐姐被他迷住了,我一点儿也不意外,他和她以往见过的那些男人都不一样,英俊,礼貌,有同情心,而且很富有。不如说,因为富有,所以拥有以上提到的所有的美德。
“他只是在玩你。你知道的吧?”我提出自己的意见,“他不可能和你真的交往,更别提结婚什么的了。”
“他不是这样的人。”姐姐嗔怪道,然后回过头去摆弄那个男人送给她的花束。
“约卡纳。”姐姐呢喃着那个男人的名字,痴迷地抱着那些娇嫩的花朵,就像怀抱着施洗者头颅的莎乐美,我会有这种古怪的联想,是认定这份爱注定要以某个人的血来终结。
只是我没想到是姐姐的血。
最近我总是很忙,为了手头那份即将得到的工作,整月整月的不回家,对于姐姐恋情的变化,自然也一无所知。我甚至还盘算着等拿到工作后,就借机教训教训那个男人——找几个人把他堵在巷子里殴打那种程度的。
现在想起来,姐姐说得对,我做事总是透着小孩子气,想法也很天真。
现在我听到有人在嚎叫,泣不成声的声音,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来的,然后我迟迟地发现,拿嚎叫是从我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别叫了。”不耐烦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我回过头,看见住在隔壁的女人,是姐姐的好友。
“你现在出现有什么用?”她抱着双臂,指尖夹着烟,艳俗的长发垂在赤裸的肩上,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我。而我无法反驳她的指责。
“她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想去找他,连面都没见到就被赶出去了,后来打发了个门童,给她送了点钱,对于一个嫖客来说,也算是仁至义尽。”好友发出了一声冷笑,“但是你呢?你作为弟弟,什么都没有做。”
我没有回答任何话语,因为我停止不了自己的嚎叫。好友指责完我之后,大概觉得无趣,就这样离开了。
当我终于能找回自己的声音时,姐姐的尸体依旧躺在那里。我们的房子实在很小,是连窗户都没有的脏污之地,好友走的时候又带上了门,姐姐的尸体于是被黑暗浸没了。
我突然发起疯来,抱着姐姐的尸体冲到街上,我想她那么好,实在不该被黑暗所埋葬。
现在我漫无目的地前行。我是想安葬了姐姐,却悲伤地发现,这个世界遍地都是土地,但是没有一块属于我们。
来来往往的行人看到我们时,脸上露出了饱受惊吓的表情。他们忙不迭地避开我们,令我联想到摩西分海时的场景。
海的另一端屹立着一个苍白的人影。
既不惊恐也没有躲开,就这样直直地站在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