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青玉推开半掩的书房门,只看见明楼用手撑着头,像是睡着了。她走的很轻,很稳,酒杯跟的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她把毯子盖在明楼身上,瞧见他一只手里攥着东西,只能在台灯下看见泛着清凌的一点光亮,认不清是什么。
“你来了。”明楼睁开眼。
“给您拿块毯子,晚上天气冷,别着了凉,”她伸出手探了探茶杯底,有些不温了,“我去续一杯。”
“不用了。阿诚会照应的,你去休息吧。”
“……那好。”她有些失望,转身欲走,却被明楼叫住。
“那件事,你考虑一下。收拾收拾东西,就这两天吧。”
“不,我不走!”万青玉情绪有些激动,转而安静下来,“结了婚,我就是您的夫人,说什么也不离。”
“是我对不住你。你跟着我干什么?”
“服侍您,给您做饭,洗衣,熨烫。”
明楼扯了扯嘴角,有些想笑:“跟着我没什么好下场的,你还是收拾回家吧。”
万青玉热泪盈眶:“嫁了你,你就是我的天,你就是我的家!”
她砰地一声关了门,跑上梯子,似乎怕明楼再说出什么恶毒的话来。
不多时,阿诚推门而进。
“大哥,车已经备好了。”他臂弯里托着明楼的西装外套,长大衣,围巾和手套。
明楼展开大衣,一旋,鼠灰色羊毛大衣像一面旗帜一样扬起来,伸一只手进袖子,那面旗帜还未落下,另一只手伸进去时才垂垂坠下。
他摊开手,手心是清凌凌一只粉红钻石的耳坠子,另一只在易文卿那里。
他仍旧记得,在香港的那段日子,她裹着他的大衣,内里一丝不着。坐在他的腿上,一抬手,露出浑圆的一个半球,解下这只耳坠子,塞到他衬衣口袋里,说:“给你一只,这代表......你明长官是有主的人。”
他把耳坠放进大衣内袋里,才吩咐阿诚:“走吧。”
车子停在福开森路一栋公寓楼下。
明楼让阿诚留在车里等着,他熟门熟路走到隐没在黑暗里的门口,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
一股灰尘气扑面而来。
明楼踩在门垫子上,软绵绵的,有点不真实。他开了壁灯,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是有点不真实。
阿诚把易文卿死了的消息告诉他时,他也是这种感觉。易文卿的死状他是从情报处那群叽叽喳喳不知国难当头的女技术员那里知道的。
“多清高的一个人,还不是没留下一具全尸,听说扔出去喂狗了。”
“哪里有那么多狗去吃她,他们说扔到黄浦江了。在大街上发现她的时候整个人都臭了,脸都烂了,狗哪里愿意吃腐尸……愿意?哦,我不了解。”
……
明楼掏出那只耳坠,明明有体温去暖它,却还是冰冰凉凉。他仰躺在沙发靠背上,灰尘飞乱而起,在暗黄色的灯光下模糊可见。
“文卿。”他低低的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屋里的摆设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人动过,也没人来查封,这处公寓是易文卿嫁人之前住的地方,再说她一个日本军官的妻子,死了就是死了,日本人现在自身难保,人死了还怎么查案,怎么追究。
警察局打算给易文卿的家人拍一封死亡通知,被阿诚拦下:“她家人的问题,我们已经处理好了,就说跟着回日本了。通知就不必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能少一桩是一桩。”
衣橱还是老样子,挂满了四季的衣服,明楼取下一件烟灰色绣粉色细碎花苞的旗袍,仔细叠好,她的旗袍轻的、瘦的像一抹烟,他叠成一个小卷,塞进大衣口袋里。
像一个窃贼。
明楼自嘲道。
易文卿的高脚床上扯着虚无缥缈的帐子,在黑暗里像幽灵一样飘动。
明楼没有开灯,他走到床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书——《白日昭昭》。这是易文卿最喜欢的一本书,这是他送给易文卿的,她每天晚上都要拿出来看一看,也许都会背了。嫁人之时却把书留在这里,她说,怕书毁了,她嫁去的地方是蛇窝,是虎xue,这书是明楼给的,不能让它跟她去冒险。
明楼摸着书脊,这本书上每个地方都有易文卿的指纹,都有她肌肤划过的痕迹,她枕着它睡觉,这书里装着她的梦。
翻动书页,他闻见一股香水的味道,她爱在书里喷上香水,那股香气在书页之间氤氲着飘散开。易文卿把香水放在床头柜子上,睡觉之前要例行喷一喷,这是她多年来保持的习惯。但自从和明楼躺在一张床上之后她就不再喷香水了,连雪花膏也换成了无香的。她怕任何一种敏感的味道都能让明楼的政敌顺藤摸瓜查到她这里来,用她作为把柄把他打得翻不起身来。
明楼不敢再久待,他快步下楼,门关上的一刹,外界清凉的风吹进他的眼睛,他能感觉到shi润的痕迹。
他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