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时第一次见他在监狱。
他是有关部门抽调来给服刑人员上思想教育课的老师,而自己和百十来号人一起坐在下面,听着枯燥乏味的服刑人员相关政策解读。
人站在幕布前,用多媒体设备给他们放教案视频。
“老师,我们不想看这种视频!”下面本就闹哄哄的,冷不丁一个人举起手,模仿学生上课的样子,怪模怪样地开腔。
“你们想看什么?”讲台的人直起腰来,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面容如玉,一双眼睛尤其温和。
“看——男人该看的呀……”四周响起一阵哄笑,带头的人显然不怀好意,“看老师那么嫩,不会不懂吧?”
笑声更大了,甚至有人吹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口哨。
“抱歉,如果是合理诉求,我或许可以满足你。”讲台上的人不慌不忙地开了口,“只是你们现在还在服刑,所有娱乐都由监狱统一安排,不是你和我能决定的。”
“嘁,不行就直说呗老师,都是男人,你大方说一句‘不行’,兄弟们就懂了呀——”那人不依不饶地曲解他话里的意思,流里流气笑得大声。
程时原本支着半只耳朵听台上台下的一来一往,没想到到这里戛然而止,他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回音,心想其实挑事儿的人说得也没错,一般人本就不愿意多与他们打交道,台上那个那么年轻,被爱出风头的故意拿话一激,这会儿指不定怎么难受上火呢。
他抬头往讲台上看去,却见那人依旧笑得温和,半分怒气都没有。倒不是把情绪故意藏得不显山不露水,而是压根就没有过要动气的念头。
程时没读过几年书,向来给与一个人最高的评价就是“读书人”——这种人往那儿一站,你大概就能摸清这世上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教养好又明事理的样子是什么了。
“既然你们不想看,那就先到这里吧,下面排队上来领一下教材。”讲台上的男人把教案合上。
地下的人群又乱哄哄了一阵。
其实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太喜欢这些装模作样的一套,安排人来上课,好让他们“改过自新”、“洗心革面”,发几本歌功颂德的教材,从头到尾连插图都没几张不说,纸张还又厚又硬,不如厕纸好使。
“哎呀老师,不好意思,我手没拿稳——”也不知是不是Jing力过剩没处使,刚才带头挑事儿的还觉得不够解闷儿,偏偏不放过对面的人,Yin阳怪气地把书“掉”到地上。
弯腰拾起,那人骨节匀称的手指还轻轻拂了拂书页上的灰尘,递过来。
“又没接住,你说我是不是午饭没吃饱啊老师?”故技重施,其他几列领教材的队伍已经有不少人探着头看好戏了。
那人眉眼温和,看着也没有要动怒的意思,干脆换了一本新的递过去。
这次,挑事儿的干脆直接把书扔在了地上,明摆着一副“能奈我何”的态度:有本事你继续给我捡,没本事就叫狱警来收拾我。
难以教化,不服管教,动辄暴力,在这里其实很常见。
程时一向奉行“强者自强”的原则,他本来十几岁就开始混社会,霸凌暴力见得太多,进局子这么多年,一开始也是每天被打每天打回去,况且以前他的对头不少,想要下黑手把他往死里整的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可无缘无故的迁怒太过,他也莫名看不过。
“轰隆——”一声,桌子被踹开半米远,人群中一阵不小的sao动,而后又安静下来,自动让开一条路。
“赵虎,你小子今天吃炸药了?”程时站在人群当中,双手插兜,脸上的表情是一贯淡淡的笑,却染上三分冷意。
三米开外,那人抬头,视线顺着所有人的一起,望过来。
*
“程哥,有人找——”照例的自由活动间隙,有人跑过来喊程时。
程时正仰头灌凉水,年底有一场篮球比赛,他打算带着他们班的人拿个冠军,所以这段时间天天抓着人训练。
刚刚正好一个投篮没中,他气儿不顺,瞪了来递话儿的人一眼。
传话的小子被他的眼刀剜得一哆嗦,指着不远处的梧桐树,“就、就那里。”
程时视力极佳,扫了一眼,看见满树金黄落叶下,有个挺拔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
他淡淡“嗯”了一声,长腿一迈就往那个方向走去。
黑色毛衣外罩了一件深咖色的双排扣大衣,那人站在一片深秋的金黄中,愈显挺拔。
他皮肤很白,五官算得上好看,却又是不同于程时的那一类雄性荷尔蒙迸发的英挺,反而是另一番Jing致的俊俏,眉眼温和,周身气质如玉,整个人从里到外就像一块Jing雕细琢过的佳玉。
程时没来由地加快了两步,走来到他面前。
“我马上要走了。”他不疾不徐地开口。
程时没说话,定定看着他,他们不过一面之缘,远不及需要当面告别的程度。
“不好意思,这么赶把你叫过来——”他从口袋里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