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跨院的主楼在滴翠园后边,修筑得富丽堂皇,正门有一匾,用草书题着“翥云楼”三字,是李从宁夫妇平日起居之所。靠里的一间大卧房,油灯的火苗蓬勃地窜动着,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
李从宁推门进来,笑着问:“睡下了?”
谭凤萱从纱帐里探出头,如瀑青丝中夹杂着些许银霜,她关切地问:“贵三怎么说?”
贵三是服侍李澄阳的小厮,这几日李澄阳行为反常,夫妇俩便令他偷偷跟着儿子出门,看他到底去了何方,为了何事失魂落魄。
李从宁道:“澄阳一直走到南城,在白桃溪上的石桥上傻站了一整天,像是在等什么人。”
谭凤萱拢了拢头发,往靠墙一侧挪动,给李从宁腾出一点坐的地方。“没让贵三问问?他俩打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说不定澄阳愿意讲。”
李从宁将妻子搂在怀中,笑了:“还用你说,我连这个都想不到?告诉你一个重大消息,你儿子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谭凤萱猛一瞪眼,不可置信,怅然若失,又有些欣慰,叹了一口气道:“澄阳也是该成亲了,二十五岁的大人了。可知是哪家姑娘?”
李从宁摇了摇头,将李澄阳告诉贵三的只言片语又转述给夫人。
“白桃溪附近偏得很,又无农田可种,不该有什么农户居住才对。”谭凤萱拧起春山眉,仔细想了一阵,迟疑地看向丈夫,“那离玄刀门倒很近,可玄刀门不收女弟子吧?”
李从宁“嗯”一声:“玄刀门的女人除了周晓婉,只剩几个服侍的丫头,澄阳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至于这么鬼迷心窍么?”
谭凤萱白了他一眼:“我就见不得你这尊卑贵贱的思想,丫鬟怎么了,只要性格温和,又能照顾澄阳,我就满意。”
“儿子大了,由他去吧,”李从宁在妻子的腰肢上摸了两把,嬉笑道:“小别胜新婚,你就只问儿子,不疼疼我?”
谭凤萱拍掉他的手,愠怒中带着笑意:“跟你说正经的呢!澄阳整日茶不思饭不想,我担心他闷出病来。那姑娘……”她忽然灵光一现,双手拍了个响,高声道:“哎呀!不会是翟昱那个走失的宝贝女儿吧!今年才回来的,你记得么?两口子疼得不得了,平日里也不让她出门,听说倒是生得绝好模样儿。叫什么来着……诗儿?”
“像是有这么个人。”李从宁低头想了想,觉得妻子的猜测十有**是真的,当下脸就黑了,“真是他家的?我不想跟翟昱结亲,他那个脾气,我不喜欢!”
雄图镖局和玄刀门都在襄阳城,虽然一个城北一个城南,但俗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这些年来两家难免有些摩擦。李从宁和翟昱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见面客气寒暄,私底下则暗中较劲。上次沈沛大宴群豪,李从宁借口押一趟重要的镖无法赴宴,实则在府中对翟昱趋炎附势的做派明嘲暗讽。
“你当人家喜欢你的脾气?”谭凤萱没好气地看着丈夫,无奈道:“做了这么多年镖局生意,还是学不会圆滑处世。就说今天饭桌上,你平白吼澄亦做什么?眼睛喷火似的瞪着谢先生,人家好歹是你府上的客。”
提起这个李从宁就动怒,虎目一瞪:“你听听他都教了澄亦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叫他喊纪檀音师娘,我——”
谭凤萱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柔声道:“我看小纪只是害羞,他都没生气,你发什么火?再说,也不是自家孩子,轮不到你来管。”
“那就叫他师父来管!”李从宁的声音还压不下去,“只是他师父如今在哪呢!”
“说起这个,我回来的路上,听了好多风言风语。”谭凤萱盯着丈夫的眼睛,缓缓地、忧伤地问:“纪大侠真堕魔了?”
李从宁一脸疲惫,捏了捏眉心:“我未曾亲眼看见,无法断言,但明彪华和恒山派的尼姑联合起来撒谎也不大可能。你不知道,如今江湖上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知道我与纪恒交好,都等着我表态,前些日子,还有人要我牵头发什么‘诛魔令’,更有甚者,猜测纪恒藏在雄图镖局里。”
“我听说,那人练了至尊大法?”
李从宁看向妻子:“你信么?”
“我不知道,”过了好一会,谭凤萱又道:“古籍说练那邪功要杀九十九个童男童女做药引子并祭祀,若说那人真是纪恒,他那么心善一个人,我……我不敢信!”
她的眼里闪动着泪光,李从宁怜惜地抱住她,道:“若真是纪恒,我也只能大义灭友了。纪檀音,我帮他养着便是。”
谭凤萱默默拭干眼泪,她也年轻过,二十来岁的时候,和所有向往江湖的少女们一样,偷偷爱慕着纪恒。当年万众膜拜的一代大侠,如今晚节不保,谁见了都忍不住唏嘘。
“瞧瞧,本来谈着澄阳的事儿,扯远了。说不定那西番教只是跟洗砚山庄和恒山派有旧仇,无意对付其他门派,害得整个中原武林白担心。”谭凤萱劝慰着丈夫,也劝慰着自己。
“嗯,”李从宁扑灭油灯,“睡吧。”
一轮圆月静静地悬在墨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