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知多久,城定都要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喊:“水……”
“皇上自然是希望殿下能回去的。”
“回殿下,臣叫……徐蓦晗。”
见徐蓦晗沉默,城定又问道:“徐蓦晗,那你说说,皇上是希望我回去呢,还是不希望我回去?”
城定移开目光,看向远处,“你是皇上派来的吧。”
徐蓦晗点点头,“前年娶妻,我随殿下出征时,孩子刚出生不久。”
“那你不能死,有人在等你。”
“……是。”
城定不置可否,转而又问:“徐蓦晗,你娶妻了吗?有没有孩子?”
“殿下,”徐蓦晗听得后背发凉,急忙挣扎着起身,拽紧了城定的胳膊,“殿下,请您千万不要灰心丧气,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处心积虑想害您的人,但也会有奋力护您周全的人。您永远不会是一个人行走,不管是谁,谁都不会,不管朝何处去,都会有人一起,因为总有人也要去向这同一个终
“果然,君父君父,先是君,后是父,比起臣子,果然还是儿子更不可信。”
“谢殿下。”
城定急忙起身,解**上的水壶,将所剩不多的水全喂给了他。
那个人喝了水,总算是有了一丝精神,虚弱地冲着城定笑了笑:“多谢……殿下。”
作痛,城定解掉铠甲一看,果然左臂有四五处伤口,衣袖都被砍到破烂不堪。城定急忙将袖口翻过来,还好,那朵淡粉色的、已经快要褪成白色的玉兰花还完整,并未染上血污。也皇后去后,直至进宫前,城定的衣服都由冰儿来做。少时家贫,买不起染色的衣料,只能扯几尺白布做衣服,冰儿觉得白色太过单调,就自己在衣服上绣花,因着城定是男子,便只在袖口内侧绣一朵彩色的玉兰花给他,后来竟渐渐成了习惯。从前城定身份敏感,只每年上元中元去梁府找冰儿两次,上元冰儿就裁给他春夏衣裳,中元就交与他秋冬衣裳,城定带回去,秋去春来,四季着白衣,竟如饮水吃饭般自然而然。直至去年中元,内务府送来许多绫罗绸缎,什么花色都有,唯独没有他惯以为常的粗陋白布,方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上了百尺高楼,脚不沾地,心中总是不踏实。从此那绣有一朵玉兰花的白衣被改成了城定的里衣,干脆上朝睡觉都贴身穿着。外表再富贵、再气派,不过加剧他的不安与惶恐而已,唯有这朵玉兰花在身边,才能让他像在家中一样安心。
“徐蓦晗。”城定重复了一遍,“多谢你舍命护我。若我们还能侥幸回到京城,我会为你向皇上请赏。”
城定想起身再拾一些树枝来烧,走了两步,险些被什么东西绊倒,定睛一看,竟然是个人,浑身是伤,昏迷不醒。那日被南讴人打到溃不成军,所有人都四散逃命,唯有这个人寸步不离地保护他,最后更是历经千辛万苦护他逃上了一线天。城定扳过这个人的脸,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活着,只是一张脸已冻得僵硬。城定赶紧搂来一些草枝点火,又使劲揉搓这个人的脸,想让他尽快醒来。
城定掖回袖口,有些失神地朝一线天下面望去,百丈深渊如刀削斧劈一般叫人心惊胆寒。那日他被追兵逼到慌不择路,求生本能之下,自己也不知自己如何上了这奇险。山下的南讴军帐只有茶碗大小,却密密麻麻布满了盘山路,让人感觉绝望无比,插翅难逃。
城定在他身旁坐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六天了,干粮没有了,水也没有了,甚至能烧的东西都烧完了。再这么下去,过不了两天,他就会饿死,冻死,渴死,南讴兵只需静心等待两天,就可以上来给他收尸了。
徐蓦晗忙道:“殿下也是,殿下也有人在等。”
城定闻言笑了,笑中难掩心酸。
“谁在等我呢?”城定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一瞬间有别样的情绪涌上眼眶,又生生被他忍了回去,“我的母亲早被害死了,母族也被屠戮殆尽,父亲助纣为虐,随时可以牺牲掉我。我的仇人嚣张跋扈不可一世,人人都想要我的命,保我活命的人只是想利用我,我无枝可依,也无人可信,保护不了任何我想保护的,对,就好像被逼上这一线天一般,前是峭壁,后是追兵,妄想挣扎着苟活于世。我来这里之前,一直在想,我活在这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父母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把我带到了这世上,叫我背负很多东西,可又不告诉我,到底是谁需要我,我又能得到什么?我一个人行走,却从未真正获得自由,我这般努力,到底是为了得到,还是为了失去?若我今日就死去,那算是一种遗憾呢,还是一种解脱?”
逃出决明山谷时,城定拼命送出去几个兵士,叫他们赶快去给凌莽报信。一线天地势高耸,可俯瞰决明山谷和浑月城全貌,逃到一线天的当晚,城定在山上点燃了熊熊大火,以期凌莽看到能发兵救援。凌莽大营离决明山谷不过百余里路程,若想相救,六天五夜,就算是走着也该到了。可望穿秋水,除山下南讴士兵的吵闹叫骂声,整个一线天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一丝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