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我使劲伸长脖子,像个饿昏头急于吞树叶的长颈鹿,我在门口看见柳天下躲躲闪闪的身影,他本来长得就高,与周围的土墙融不到一块儿去,他窝着身子,极力将自己缩成一个油炸麻团,他不想被任何人看见,然而他还是被我看见了,我看见他聚Jing会神地看着新娘子,仿佛看一遍那种幸福就能切身体会到,就能分给他一点似的,他望着新娘子身上的呢子外套,眼神又恍惚又带着一种执着,执着到我这个喜欢胡思乱想和瞎编乱造的碎嘴子都要扣一顶爱恨情仇两茫茫旷世之恋的帽子送给他。
他回过神,突然与我对上眼,于是身体立刻紧绷,脚下一滑,像他的前辈老黄那样滑了下来,也是踩了一脚的鹅屎。
他绝对是很羡慕我们这些人的正常交往的,我们坐在他眼前的院子里,却像坐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在他看来都像寓言故事一样值得深思,而又永远无法做到那一层,毕竟不是同一个世界,甚至可能隔着一个世界。
我的背影在他的眼神里不知是什么形状,他的目光很有温度,将我的后背烧出两个洞,他便从这个洞里细细地看着我的皮rou,看着我的一切。我转头,平静地盯着他紧紧抿着的唇瓣和不断扇动的睫毛看,我在那一刻仿佛真的看见了二十岁出头的少女,年纪比我大,能做我的姐姐,心智比我成熟的多,很温柔,最喜欢用那种温柔又炽热的目光看着我。
尽管我的鼻梁上没架着任何眼镜,我却学着方三尺的动作,伸手扶了扶,不知道在扶什么,不仅我的动作在抄袭他,我的思想也在抄袭他,我将柳天下重新审视了一遍,我拥有了方三尺的那种可耻的思想,我想伸出我的卑劣的双手,恶狠狠地抓起柳天下胸前的二两rou,他并没有二两rou,我也不知道会抓到什么,但还是想抓,仅仅想起柳天下和胸部这两个词,我同样卑劣的灵魂就蠢蠢欲动,我刚刚还在批评老黄的龌龊思想,转眼发现,男人都是一个样,我动用像老黄不肯放弃任何欣赏二两rou机会的目光,压低这种目光,在柳天下的脸蛋和胸部上轻轻地扫过,扫过一遍又一遍。
柳天下低下了头,他想他不应该躲在门口偷看新娘子,他只不过想来看看那种喜气,可有喜气的地方又容不得他,他已经二十岁了,还会一股脑地做出错事来,他转身,背靠着干草糊的土墙滑下来,把柔软的后背刮得生疼,他躲在墙根底下,流了眼泪,用袖口擦擦,风一吹脸颊上的rou变得十分粗糙,柳天下觉得,他的灵魂也是如此粗糙。
32.
我向宋二借了一个大碗,夹了几块儿金灿灿的炸茄盒进去,夹到一半,我把大碗里的茄盒倒进我的饭碗里,又夹了几片大白菜片和几根咸菜丝,我端着我的饭碗往门口走。
柳天下蹲在墙根底下正在伤心地流泪,他忽然看见我,警惕地收起眼泪,离我远了一些。
我歪着脑袋,一只脚踏在凹凸不平的土块儿上,脸上是不怀好意的笑容,就像爱情电影里的大反派或是恶势力,通常就是我这样的人把纯洁的女主角给玷污了,现在我正用这种形象出现在柳天下的面前。
“吃不吃?”我摇了摇手里的饭碗,诱惑他,我特意把炸茄盒摆在上面,一摇晃,金灿灿的茄盒格外显眼。
柳天下吞口水,坚定地摇头。
“真的不吃?我又不图你点什么。”
恶人总是习惯性地把心里话说出来,我就是想图他点什么,我没那么高尚,准确地说,我把高尚当成屁放了,或者是我妈在生我的时候放了个屁,医生捡起来一看,原来是高尚,这么说来,我应该改名叫陆高尚。
“你好久没吃炸茄盒了吧?快点回答我。”
在我的催促下,柳天下吞了吞口水,点头,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他的眼睛太大了,我始终无法在这种眼睛的注视下保持平静,唉,这不就是会跑会跳会流泪的俄罗斯洋娃娃嘛,我主动拉起柳天下的手,强行将我的大饭碗塞进他的手里。
他的手软乎乎的,仔细一模,又有点粗糙的感觉,摸久了就觉得他的手没有那么软乎了。
“不、不能吃。”
“你知道红楼梦里的贾琏么?我就是。”
柳天下算是个中级文盲,他并不知道红楼梦,他知道的高级书籍最多就是老副家的大字典了。
我给他慢慢地解释着,贾琏嘛,像我一样,又帅又好色,你懂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