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甫因牵入党争,朝廷降罪下来罪牵三族,牧长水虽是士族出身可毕竟身不在官场,等他好不容易动用关系疏通狱官时林家男丁早就施了斩决,唯一能打听到下落的女眷,就只有林云甫唯一的嫡女林苔。
“一个身世不明的孩子,就更不可能入我牧氏的宗谱了。”能在此事上和牧青远说这些话,牧长水的脾气确实比他年轻时软了不少,可也就到此为止了,“此事不再多议。我收到你大哥的书信,知道你现有官职在身,应在家留不长,多去陪陪你母亲吧。你离家当日她哭的几乎要昏过去,你啊,真是被她宠坏了。”
牧长水竟一时哑口,他看着小儿子,半晌只是说:“你还未曾婚娶,未婚有子,已是逾矩。”他还没见过刘乙,问道,“你说这孩子连自己真实姓名都不知晓,你收养的,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偆城旧案牧青远原本就看不清,此事也并非是谁都能告知的闲聊小事,他苦笑了一下:“我不能说。”
二十多年前的牧长水原本是想将林苔从她被发落的风流场救出,以自己义女的名分收进牧家,等林家的风头过了放她出去,为她找一户好人家安度此生,从未动过抬她进门做妾的念头。
她不是第一个跳井的姑娘,官窑后的这口井不知已收了多少姑娘的命,可能是出于怜悯,它没收林苔的这一条。
林苔被囚在官窑后从其他官妓身上早就听够了诸如此类的悲惨故事,她动了出逃的心思,小时偷喝父亲酒时她就发现自己千杯不醉的天赋异禀,她凭此用酒灌醉了负责看守自己的龟奴,在逃下楼去发现墙高无法逃脱后,一咬牙跳了后院的井。
牧青远等的就是这句话:“既然被朝廷降罪的林云甫不算罪臣,一个流落在外连自己到底姓甚名谁都不清楚的孩子又能有什么大罪。刘乙原本就是我在绸琼认下的义子,将一个清白的孩子纳入族谱,我牧氏怎就会沦为贼窝了?”
牧长水像是看到了多年前跪求三老让自己抬林苔进门以留下老友仅剩的血脉的自己,他看着牧青远,半晌像是对曾经的自己说一样:“男儿膝下有黄金,可跪的次数多了,膝盖就不值钱了,起来吧。”
牧青远没有动,大有牧长水不答应将刘乙收在牧家就不起来的意思。
牧青远在任职时私离任地若被人上报至朝廷是要被送入牢中的重罪,他冒此风险带刘乙来到建德,为的就是在将来偆城旧案掀起风波时不波及孩子,他必须要在江柳为他遮掩的自己重病一事暴露前赶回景州,能在建德留的时间越短越好,此时根本没有时间让他退让,他一撩衣摆,又跪了下来:“宗谱每年一修,父亲不过只在上面添个名字罢了。”
他自幼无论做什么,说什么,哪怕他年少成名,挥笔成章,哪怕牧山姿这个少年天才的名号在建德士人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也从未得到过一声来自父亲的嘉奖。
牧青远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还是忍不住这么想:“若是今日带回一个孩子的人是大哥,父亲会不会像待自己一样的苛责他?”
牧长水没有开口让儿子继续跪下去,也没有再让他起来,他不再回话,从书房的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跪在地上的儿子,拿过小童递来的油纸伞推开书房的门,走入了早春夜晚让人遍体生寒的春雨中去了。
牧青远是在一十五岁那年出了牧氏内塾后才知晓父亲对他格外严厉的缘由,他在这一年方知晓,自己的生身母亲并非庄桃,而是自己叫了十几年的“林先生”的女先生林苔。
书房里只剩下一个牧青远,书童新添的灯芯长,在灯罩里笼着烧的稳稳当当,映的桌前一方地恍若白日,牧青远迎着烛光,身后的影子被拉的斜长。他依旧是跪着的姿势,挺直的背却弯了下来,抬头看着因跪着的自己显得高远的房顶,他忽然觉得自己方才被门框夹了的手开始痛了起来。
了桌子上:“林浩生不过是党政中的代罪羊而已,哪里需要用罪臣这种重话来称呼他。若这么算,你是想说就连你自己也是罪臣之后,是么?”
牧长水与官窑管事的妈妈还未签下赎身的契约,就被林苔惹出的动静招惹进后院,他只在林苔还是个扎着双绾的小姑娘时见过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多年后长
林苔嫁入牧家,原本就是个避无可避的错误,他是因这个错误生出的孩子,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自己错误的出身。
第二日就是林苔被卖出初夜的日子,地方官窑不比京城,若是京城,来往的嫖客多有些身份,其中王孙也有,对这些落难的官家小姐多少留有些情面。地方的官窑则不同,明面上说是身有官阶的人才能入幕为宾,其实去的都是有些钱财的地方乡绅。他们多数并非士人出身,腹中几两薄墨不足以敲开仕途的大门,又因家中有些钱财不甘于目前身份,只好怀揣着龌龊的心思从这些家道落难的官家小姐身上得以实现他们卑劣的优越感,林苔还未出台,光是登记在册的嫖客就足足写了三大页纸。
林云甫任地并不在江南,牧长水辗转来到林苔落脚的官妓青楼为林苔赎身的那天,牧长水见到了刚被救了上来跳井寻死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