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净空缄默片刻,他扣紧她的肩头,几乎呢喃一般:“不必谢我,
怀里的人抽噎着,声音很低,颠三倒四地重复着一些话,但崔净空听得很清楚:“谢谢你……谢谢你来救我。”
冯玉贞是个俗人,她对酸甜苦辣混杂的人间有太多太多的流连和难言,只是到头来,所有都化为了一场空。
崔净空的目光把她逡巡了一遍。伸手解下她的发髻,沾湿的青丝海藻似的披散于背后,他叹息一声,下颔抵在她的湿发上,一手按在她后背上。
冯玉贞无法控制身形,半身在飘在车外,冷风刮过两鬓,紧接着耳边响起极大的水花声,她同时落如湖水中,鼻腔和嘴里涌入大股大股的水流,凉得如同前世她被沉塘的那条河一样。
除了他,她还遇上许多好心人,譬如阿芙、赵大哥、许小姐。而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她侥幸得了喜安当她的女儿。冯玉贞很清楚,在她死后,看在两人过去的情面上,崔净空一定会替她将喜安抚养长大。
两人湿漉漉紧挨着坐在湖边,真像是一对殉情的水鬼。她又哭又笑,神情有些怪异,她哽咽道:“谢谢你,空哥儿。”
她趴在崔净空心口,听见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声震响,分明心里欢喜极了,眼泪却不自觉涌出来,跟掉了线的珠子似的。
“咳咳……”
体内最后一缕空气抽离出去,胸腔里传来剧烈的、好比撕裂般的痛楚。身体无助地任由水流摆动,这些乱七八糟的念想逐渐褪色,极力压制的、浓重的不甘还是无边无际漫了上来。
摸到岸边,崔净空把人拉上岸,伏在自己怀里。冯玉贞没有气力,濒死的痛楚已然残留在身体各处。
重来的这几年的时光,她实则已经十分满足了。她静静想,虽然崔净空屡次欺瞒她,可若是君子论迹不论心,她摆脱那个吃人的崔氏老宅、同偏心的娘家一刀两断,一桩桩一件件,是他亲手把她从前世那片泥沼里拉出来的。
他想起水下冯玉贞阖眼,了无声息的神情。她的嘴唇冷得像一块冰,两颊苍白如雪,好在冯玉贞的睫毛动了动,令他找回一些希望。
她也没有同崔净空告别,在她坠崖前,两人哪怕是一面都未曾仔细看过。倘若当时为他擦脸是最后一面,应该说些什么话才对……
她将手臂环在崔净空脖颈上,很乖地攀附着他,寻常溺水者被救起时的慌乱。
她不想再一次死在水里了,冷冰冰的、像蛇一样钻入五脏六腑的水里。虽然生死从不由她,倘若可以,她更偏爱粗粝而温暖的黄土,或者于烈火中被烧成灰烬也好。
手臂不自觉地于水中抽动,额头晕沉,脑海混混沌沌。远处好像传来朦胧的呼喊,可她再没有心力去回应,或许是专来勾她的牛头马面。
自救无法,冯玉贞只好认命了。为了以免太过痛苦,她于是竭力安慰自己,这多出来的一世已是神佛怜悯,赏赐予她的,如何能奢求更多呢?
有人捧住她的脸颊,舌尖顶开她的牙关,他的唇齿一直在打战,好几回都磕在她下唇上,湿热的空气被渡了进来。
只是,她忍不住想,要是有人来救她就好了。
。
冯玉贞等待死亡的再一次吞没她,然而这一回,率先来的却不是什么牛头马面,而是两片有些颤抖的唇瓣。
种种若有若无的巧合构成了冥冥中的注定。冯玉贞四肢僵直,好像有看不见的线栓住手脚似的,压根无法挣扎。霎那间,她如同回到前世,这辈子的所有随着上升的水泡,浮至水面破碎,成了一段美好的幻影。
她猛地呛了一口水,深入骨髓的恐惧迅速占据了心神。冯玉贞凫水的本领只能说是庸常,跛脚后连走路都不稳当,遑论再下水了,此时已然差不多忘完了。
他生出一阵后怕来,现下又庆幸极了。还好悬崖下正对着一片湖,再偏离一些,便直直砸在乱石滩了,等他追着下来,怕是崖底只增了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耳边“啵”一声清响,崔净空将她举出水面。大量的空气冲入口鼻,冯玉贞总算睁开眼,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不少灌入的水。
崔净空垂眸,看不清倚在身上的冯玉贞的脸,却感受到她的脊背在轻微的颤抖。
来人单臂环住她,冯玉贞睁不开眼,却能感知到光亮,只觉得眼前如同日升一般剥离了漆黑。
这点可贵的生气拽回了冯玉贞远去的理智。可她已然动不了,只有眼睫在水中颤动了两下。
“哪儿不舒服?”
这样一看,似乎没有什么遗憾了。
彼时四肢都被捆上沉重的石块,她模糊的视野中静寂漆黑,最后一点生气消耗殆尽,痛苦地向着湖底缓缓沉下,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
她怎么能死?她还没看到喜安日后长大的样子,没给她做八岁之后的衣服。她还想再去看一眼阿芙,欣赏岭南的景色。
兴许是着凉了。他一手把人抱紧,一手有些粗暴地将女人下颌扳过来。见她双目通红,好歹意识清醒,方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