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淙站在承恩殿的门前,颇有些忐忑不安地等着入内禀告的黄公公。他虽用幕离遮住了自己的脸,总觉得来往宫娥都在对自己指指点点。出门以前樱桃的哭泣像是仍在耳边萦绕似的,绞得他的头又昏又涨。也可能是发髻梳得太紧,而头上戴着的玉钿珠钗又太过沉重——竟比他曾戴过的十二旒冕还要重得多。虽在此时此地,元淙也不由得略微走了走神,在心里暗自叹息女子的不易,难怪荔枝生前、嫁给他以后,就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不复少女时的欢愉。
他正想着,就听见“吱呀——”一声,眼前的宫门打开了。
黄公公那张皱巴巴的脸从门后伸了出来,像只乌gui似的躬着腰,请他进去:“皇上宣元夫人觐见。”
元淙便跟在黄公公的身后,低眉顺眼地跨进了承恩殿里。
当年蜀地未曾被宇文涉打下来、元淙仍是偏安一隅的诸侯王的时候,最喜欢走路婀娜的女子,因此后宫中的女子,各个体态风流。那时见得多了,如今他虽是扮作女子,看起来却也是个苗条纤弱的人物,只是身量略高了些。
元淙走到阶前,一丝不苟行过夫人的礼节,眼见座上的男子并没察觉什么不妥,就静静站着,等着宇文澈对元夫人的劝诫。
宇文澈早就看出堂下站着的并非是元夫人李樱桃。不晓得安乐侯找了什么人,身姿看起来竟比素有“蜀宫飞燕”之称的李樱桃还要艳绝。只是脸用幕离遮住了,不晓得美丑。
他因此站起身来,下到阶前,含笑问道:“夫人既然敢来见我,为何还要带幕离呢?”
元淙在心里暗想:夫人可不敢来见你,只好由她的丈夫效劳了。因见宇文澈伸手欲要取下幕离,连忙一只手按住幕离,另一只手拦住宇文澈,镇定地说:“皇上是个磊落的君子,妾有什么不敢的?只是这幕离乃是妾出门前,家中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妾一定要戴上的,说什么瓜田李下,妾与皇上虽然持身端正,还要顾忌人言可畏。”
元淙雅好音律,能变旧声做新调,还曾同李荔枝一齐复原过《玉树后庭花》,区区改换音带位置、控制气流发出女声的技巧,更不在话下。只是声音略嫌低沉,不如李樱桃的清脆悦耳。所幸亡国以后,李樱桃虽随着他迁入新都,却从此不肯再出门,宇文澈绝无可能听过樱桃的声音。
他却不晓得,宇文澈虽然没有听过李樱桃的声音,当年随着兄长潜入蜀地打探消息的时候,却曾在元宵节上,听过一曲《齐天乐》。那时火树银花、众声喧嚣,高台上用面具掩了容貌的男伶,张口发出的竟是女子的声音,曲调也迂徐中协、和婉流丽,不似凡俗中曲。宇文兄弟为之倾倒,暗暗尾随男伶,想知道是谁家仙葩,却见男伶改换衣裳,直往蜀宫而去。蜀王并无宠幸优伶的传闻,宇文兄弟打听了许久,方才知道那居然是蜀王元淙。
因此元淙一开口,宇文澈就把这声音同自己记忆里的那支曲子对上了。原来李氏不愿入宫,却推了自己的丈夫来替她。而眼前这个身穿雨过天青色对襟并暗夜白下裙的人,竟然就是元淙。宇文澈心头的火一下子窜了起来,朝着任脉和督脉交汇的地方涌去。
他的喉头动了动,低哑着声音对左右说道:“你们先下去。”
元淙虽然不愿相信这位君主确实对自己的夫人有所企图,然而听见宇文澈屏退左右的命令,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这个时候他分外庆幸,是自己而不是樱桃站在这里——等宇文澈欲行不轨的时候,自己就卸掉伪装,义正严辞地劝诫宇文澈,告诉他对归降臣子的夫人下手,实在不是明君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