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罪。
刘镇悻悻去扶臧宓,“如此千载难逢之机,我着实不想错过。再等他下回犯错,不知到猴年马月去。此人与我不是一条心,当年封赏的良田上万顷,其祖父又曾立下不世战功,他虽只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却最是蛰人心。”
刘镇要将土断之策推行下去,把良田均分给天下平民,势必遭到世族的激烈对抗。若世族不倒,此事也断断无法顺利推行。这些日子,他身边不少幕僚日夜为他筹谋,琢磨着帝王的心思,构陷进谗,无所不用其极。
臧宓晓得很难改变他的想法,却不愿见他走向另一个极端,恰如当初的元帝一般,处心积虑将目光放在夺权之上,甚至不惜重用许多酷吏和佞臣。
“陛下可曾听闻过祢衡这人?”
见刘镇摇头,臧宓将祢衡与曹操的恩怨娓娓道来,“祢衡是后汉的名士,却恃才傲物,对曹操十分不敬。曹操原想杀他,却因他声名在外,一旦动手,天下人只会说曹操没有容人之量,自然也不敢再归附于他。”
刘镇点头,他心怀天下,矢志在有生之年将土断之策推行下去,让耕者有其田。为此也并不在意鼠目寸光之人如何看待他。可如今国朝新立,百废待兴,他自然也希望人心归附,能得世间良才为之驱驰。
“那后来曹操有没有杀祢衡?”
刘镇揉着额心,颇为朝事烦心。
“曹操并未纠集谋臣日夜为祢衡罗织罪名,而将他送去荆州刘表之处,意图借刘表之手除掉此人。却被刘表识破其意图,又将他荐给江夏太守黄祖。黄祖性情急躁……后来的事情想必你也能猜到。”
刘镇霍然开朗,大笑道:“阿宓,我未曾料到你竟是个小诸葛,我若早些请教你,何至于白白与你生几日闷气。”
只是臧宓却并无欢喜之色,敛眸道:“不论寒族或是世族,终归都有可用之材。匹夫之怒,血溅三尺;天子之怒,血流漂橹。还望陛下能存仁德之心,便是生民之福。”
刘镇重重叹息一声,“我又何曾是嗜杀滥刑之人?只是你也曾亲眼见过,出了宜城,民生凋敝,小岭村的农户一年养三季蚕,身上却从无一件绸衣。多少人从凌晨劳碌到深夜,每日里连两顿稀粥都吃不上。”
“可你若要好言好语请宣城公这等人将家中的房屋分几间给头上无片瓦的人住,让他将家中闲着长草的地舍给衣衫褴褛的人耕种,他只会笑话你痴人说梦。
阿宓,有些事天生便势同水火,无法调和。我若存妇人之仁,想必每隔数年,这天下又会有无数卢湛应运而生。你也知,平民流离于战火,人命贱于草芥,猪狗不如。我虽曾是叱咤天下的大将,却最不愿看到战火纷飞,无数孤儿寡母冲着我嚎哭。”
臧宓眼中泛泪,这些日子她见刘镇为宣城公倒霉而兴奋不已,又隐约听闻他召集许多谋臣为那些不听话的世族子弟罗织罪名,心中既忧且恨,慨叹刘镇甫一登基,就醉心于争夺权势,亲近奸佞之辈,日渐陌生,早有些如鲠在喉。
此时听他所言,心中自然也有所感触。从前二人身份寻常,生活却简单,并无这许多难以抉择的困境。可在其位,谋其政,若刘镇手段不强硬,只怕早已被眼高于顶的世族操控把持,不为其傀儡,便已被强势驱逐出帝京,甚至如元帝一般,被缢死于这座血泪斑驳的宫城。
“我只觉自己不够贤德,也不够心狠,似乎并无法胜任皇后这个位置。后宫之中,我无法容忍你接近别的女人,甚至你多看别人几眼,我心里就酸涩得要死。可你是皇帝,将来总要纳妃,与别的女人去生好些儿子,承继江山……”
“朝事上,你我身后并无庞大家族支撑。你有许多未竞之志,亟需有人鼎力支持。而我却仍觉得凡事必遵法度,无以规矩,不成方圆。否则上行下效,肆行专断,朝政必将黑暗至极,人人自危。”
若这些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刘镇必然心生芥蒂,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他自谓雄才伟略,过往帝王无人可及。有人阻挡新政之路,流血在所难免。正要有杀鸡儆猴之人跳出来,他才能以铁血手腕立威,震慑违逆之人。
可这话从臧宓口中说出,刘镇却如被敲一记警世钟,言行亦有所收敛。
他蹙眉思索片刻,觉得臧宓说得极有道理。律法约束天下人,可若天子便不守法度,随心所欲,谁又会将王法二字看在眼里?
“阿宓,我并无需借助什么庞大的家族势力。若是有,今日反是祸事,若臧家势大,你父母哥哥岂能容忍我拿他们的田地动刀子?头一个要跳出来阻拦我,骂我大逆不道呢。”
“你能不为着取悦于我,就屈节改志,敢对我说出这番逆耳忠言,这十分难得。让我晓得,我并非仅是寒门的皇帝,也是世族的天子。这当中必然能找到折中之法,平稳过渡。”
他能说出这番话来,臧宓这些日子心中的疑心和坚冰也渐渐消融。刘镇倾身挽住她的手,这一回,臧宓未再将他的手甩开。只是他能因她的话而有所反省退让,那她是否也应从善如流,遵从旁人的谏言,为他纳些嫔妃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