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盖住眼睛，低着头。坐在空无一人的长椅上。
他想起许一文，便问她许一文怎么样了？
止痛泵快要点完了，孟昭闭着眼，嘴唇起了一层翘边的干皮。视线往下，落于他的左腿。
还没等看清，他急忙把被子盖回去。好像这样他就仍然拥有一条腿。
姜琪擦擦眼泪，告诉他只是轻微脑震荡，其余都是皮外伤，有惊无险。
想抽烟。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淌眼泪：“你……别跟我喊。”
盯着电视里被人群簇拥的谢家麟，孟昭有时会阴暗地想，他就是不想待在自己身边
女孩的父亲恶狠狠地瞪着镜头，说凶手会得到惩罚。
随便找了家便利店，买了一包烟。店主认出他，要签名，他拿着笔，对着纸，想了许久才想起自己名字的比划。
他看了眼和他说话的人，是谢家麟，那人在病床边支起了折叠桌，正把小菜和不重样的粥摆上桌。
孟昭觉着头很痛。
孟昭收回视线，垂眼继续看他自己的左腿。攥成拳的手不停发抖，终于还是一把掀开被子。
男人还是一贯的模样，连摆个一次性餐盒都会在盒子落桌那瞬间刻意放慢放轻。
病房里除了电视机，没有其他的消遣。
忘记买打火机了。
眼睛睁开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第一反应是庆幸，还好，只是做一场噩梦。
他不像孟昭烟瘾那么大，平时口袋里一般不备。
床脚的四只滑轮在瓷砖滚动，他想起那天把孟昭带回家，米老鼠行李箱的滑轮也发出过这样的声音。
“我……”孟昭说不出话，情绪激动，大口喘气，腹部立即传来针扎一样的剧烈锐痛。
沉默许久，他抬头看向孟昭：“为什么要跳？”
谢家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喊。他捏了捏鼻梁，忽然快步走到病床边，掀开孟昭身上的被子，看他小腹上的纱布。他哭得小腹一抽一抽，刚缝好的刀口肉眼可见地洇出大片的血。
“医生说可以进食了，不过只能喝点粥。”
那张盖着墨绿色被子的手术床离他越来越远，他眼睁睁看着，不敢跟上去。
再后来，他好像变成一个间歇性的色盲，看东西经常是黑白的。不知何时起，终于一点儿彩色也剩不下。
他站起身，上楼，回到病房。
他点点头，再次睡过去。
他从不让人在自己车上抽烟。第一次破例是把那个浑身是伤的男孩捡回来，那孩子问他可不可以抽烟。
他抱着侥幸探手去摸被子，轻压，只摸到被子，下面是床垫。
如果颜色不一样，那么说明是第二天了——他又莫名其妙丢掉了一天的记忆。
谢家麟最近几个月开始接他以前从不接的通告，访谈、台庆、店庆，剪彩……
新闻报道，一个失踪女孩的尸体被找到，尸体缺少眼角膜、心脏、肾脏。
红灯在7小时之后暗了。
谢家麟斯斯文文地从包装袋里掏出一盒盒米粥：“不知道你想喝什么，咸的甜的我都买了一些。”
医生不仅换了药，还给孟昭上了新的止痛泵，药劲儿冲上头，昏昏沉沉，他只能睡觉。
半晌，朝着相反的方向迈开步。出了医院大门，雨已经停了。
不想让谢家麟知道，就努力记对方身上的衣服。
走出便利店，又开始对着手里这包烟发呆。
晚上姜琪来看他。
谢家麟也在忍耐着，他沉默着拿出最后一盒粥，那盒太满，盖子没盖严实，滚烫的米粥洒出来落在手背，他松开手，粥倒在桌上，蒸腾的热气扑出来。
他想坐起来，左边胯骨完全使不上力气，抬头去看，却看见本该盖住左腿的被子紧贴着床单。
曝光率增加，影迷也成倍地增长。到哪都有一大堆记者和影迷早早守在那儿。
孟昭被这种直勾勾的眼神吓了一跳，对方忽然提高音量重复道：“为什么、要跳？”
一个月后，这位父亲在廖永公寓对他开枪，廖永被打穿肺叶，保住了命，但那位父亲被廖永当场射杀。
住院不到一个礼拜，孟昭发现自己不光是腿的问题，他对时间的感知越来越混乱，引以为傲的记忆力也不管用了。
知道这有什么用，但至少比干盯着那枚红灯要好。
廖永被判定正当防卫，但因非法持有枪支被起诉，最后只判了缓刑。
单人病房安静得有些冷清。
缝合过后，护士推着手术床出来。
单人病房里设了家属床位，他只是拉凳子贴近床，只占据一小部分床沿，趴在上面，闭上眼睛，轻松唤道：“阿昭。”
被子下面没有隆起腿的形状，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那片血刺得谢家麟眼睛极痛，他呼出一口气：“不许哭，我去叫医生来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