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冬
雪下了一夜,早晨醒来门打不开。
宋默穿上胶鞋,翻窗户跳出去,半条腿没进雪里,胶鞋太短不顶事,没淌两步雪钻进鞋筒里,裤腿连着袜子一齐shi透。
他寻到铁锹在院子里铲出两条路,一条是爸妈那屋的,一条是自己这屋的。
冰天雪地,累得满头大汗,宋默回屋倒杯热水,才发现错过了宋白的电话,好几个。
宋默添了些柴火,把炕烧热了,换掉身上的shi衣服,裹着被子坐回炕上暖着。
小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冷,宋白经常把冰碴一样的脚丫子伸进他毛衣里,后来他的毛衣从自己身上退休了又传给宋白。
昨天风在窗户外头嚎了一夜,吵得宋默没怎么睡好,这会捧着热水开始犯困。
炕烧得有点烫屁股,宋默下去把柴火焗了几根。他有点头疼,宋白最近的电话打得过分勤快了些,哪有大男人出门两年了还成天跟亲哥煲电话粥的,简直热乎得不成体统。
正琢磨着,电话铃又响了几通,宋默没接。
昨夜宋卫国尿床了,孙翠英一个人收拾不动,宋默去帮忙,看见老爸哭得两眼泪,鼻涕一把。
年纪轻轻,宋默觉得自己一眼望穿了往后的六十年,不出意外,三十岁之前他会找个同样凑合的女人结婚生子,之后在小镇上打打工,也可能做点小生意,等到七老八十,被儿孙叫糟老头子。
这里的人都这么活,他也跑不了。
至于宋白,外面世界很大,他怎么老惦记自己?
2005年春
对宋白而言,每回放寒假回家都算得上一次荣归故里。
街坊邻居个个指着他道宋白有出息。
什么叫有出息?宋白从记事起就听长辈讲“人得有出息”,可他听到现在也没能找到“有出息”的具体标准。
宋白可以确定的是,自己没出息。
他在小镇混迹勉勉强能做个所谓的天之骄子,到了大城市他是彻头彻尾的井底之蛙。
那里五光十色的生活叫人眼花缭乱,他得很努力才能装得不那么像个土鳖,和他一样装的人不少,彼此心知肚明,就好像土鳖真的不存在。
过年吃饺子,一家人一块包,宋卫国坐一边看着,歪着嘴笑,口水流到下巴。
孙翠英包的饺子永远只有两种馅儿,韭菜猪rou和芹菜猪rou。
其实也不用多,单这两样足够一家人吃一辈子不腻。
“好吃不?”孙翠英先给宋白盛了一碗,又剥蒜又给倒醋碟儿。
“好吃!”宋白被烫捋不直舌头,“妈,我就爱吃你包的饺子,外头的怎么吃都不是这个味儿。”
因为这副饿死鬼托生的模样,宋默没少取笑他,他就是改不了。
晚上俩人还是睡一屋,宋白推门进来时,宋默正支着炕桌在台灯底下看书。
宋白发现他哥还是一点没变,还是喜欢看书,这一点自己怎么也比不了,那些俄国的大部头小说他哥能看得如醉如痴,轮到自己扫一眼就得睡着。
睡前关了灯聊天的当儿,宋白特意把被窝往宋默那挪了挪。
宋默问:“我听人说大学生里男女同学谈恋爱挺多,你谈女朋友了没有?”
一听这话,宋白急了:“我没有。”
“怎么还没有?”宋默说,“你别跟小时候一样,老不跟女同学讲话,这么着不行,将来娶不到媳妇儿。”
完全会错了意,宋白气得半死,反问:“你跟超市老板娘女儿进行到哪一步了?上床了没?”
“你胡说什么?”宋默语气不太好。
宋白的声音陡然提高,“那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老是接不着?”
宋默翻了个身,“忙,给人送货不能总看手机。”
“那你不忙的时候就不会给我回过来?你知不知道我每天的指望就是能睡觉前跟你说两句话?!”
“弟……”宋默隔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咱不聊这个,睡觉吧。”